天鹅(第4/7页)
“我从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她说道,“他们当然在背后蜚短流长了,是吧?”
他很不自在地变了一下坐姿。
“我早就料到了。在流言面前,女人从来不能幸免,哪怕她已经九十五岁了。”
“我可以不再来探访。”
“啊?不要!”她失声叫出来,随即强忍住心中的激动。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你知道你不能那样做,你知道你其实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是吧?只要我们自己明白就可以了,对吧?”
“我才不在乎呢。”他说。
“现在,”她靠在椅背上,“继续我们的游戏吧。这次去哪里?巴黎?我看就巴黎吧。”
“巴黎。”他答道,平静地点了点头。
“好。”她说道,“现在是1885年,我们在纽约港上了船。那是我们的行李,这是我们的船票,正在消失的是纽约的天际线。现在我们已经身处茫茫大洋之中。现在我们正要驶入马赛港……”
巴黎,她独自站在桥上,凝视脚下清澈的塞纳河水。片刻之后,他突然出现在她身边,陪伴她一起看着夏季的浪潮奔腾而去。还是在巴黎,她用滑石般白嫩的手指托起一杯开胃酒。他立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出现在她面前,倾身将手中的酒杯与她的相碰。在巴黎,他的身影出现在凡尔赛宫的镜厅里;在斯德哥尔摩,他的面孔浮现在自助餐桌的腾腾热气中;他还陪伴她在威尼斯的运河上数理发店圆柱招牌的个数。她以前孤身一人经历过的事情,如今都有他陪伴着共同度过。
八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暮色将至,他们坐在一起,凝视着对方。
“你有没有意识到,”他说,“在过去这两个半星期里,我几乎每天都来见你。”
“不可能!”
“我真的很享受。”
“话虽这样说,可是还有那么多年轻的姑娘……”
“你拥有她们不具备的优点——善良、智慧、诙谐。”
“谬赞了。其实善良和智慧本来就和年纪有关,对于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来说,无情而任性的行事方式反而更迷人。”她停下来,吸了一口气,“可是现在我要让你尴尬一下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下午吗?在冰淇淋店,你提起你曾经对我有过某种程度上的——怎么说呢——爱慕?可是后来你就再也没有提起,可算是吊足了我的胃口。现在我已经忍无可忍,必须请你详尽地解开这桩让我浑身不自在的悬案了。”
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太尴尬了。”他抗议道。
“爽快点儿,说吧。”
“我在很多年前见过你的照片。”
“可我从来不让人拿走我的照片。”
“那是一张老照片,你二十岁那年拍的。”
“噢,是那张。其实这事情挺好笑的。每次我捐钱给慈善机构或者出席某个晚宴,他们都会把照片上的尘掸掉,然后重新冲印。镇上每个人都把这事情当笑话,我也不例外。”
“报社这么做也太过分了。”
“不,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我说如果你们想印我的照片,就用我在1853年拍的那张好了,这样大家就能记住那个样子的我。还有,行行好,我葬礼的时候拜托请把棺材盖合上。”
“我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他盯住自己交叠的双手,思绪仿佛停顿了。这一刻,他在想那张照片,那张清清楚楚印在他脑中的照片。安坐在这个花园里,他有的是时间,他可以尽情回忆那张照片的每一部分,可以重塑海伦·卢觅思的每一处细节。年轻的她,第一次对着镜头摆姿势,美艳中流露着孤独。最让他念念不忘的是她那张恬静、羞涩的笑脸。
她的脸是明媚的春光,是热情的夏季,还散发着暖人的三叶草香气。她的嘴唇像石榴般嫣红,眼眸如正午的蓝天。触碰她的脸,就如同在十二月的某个清晨推开窗户,伸出手,在空中掬起一捧随风潜入的细碎初雪——那是一种永不会陈旧的新鲜感。有赖摄影化学造就的奇迹,所有这一切——这一丝温暖的香气、这一份绵若桃李的温柔——都被固化在永恒之中,从此时间的洪流再也无法将其磨灭半分。那一抹清凉精致的初雪将飘过千百个炎夏,永不消融。
他正是通过这张照片了解她的。此刻,回忆着,思量着,他把照片重新抱在心上。然后他开始说话了。“当我第一次见到那张照片的时候——那是一张简单直接的肖像照,连发型也很简洁——我并不知道它竟然是那么久以前拍的。报纸上提到当晚的绿镇年度舞会由海伦·卢觅思主持。我把照片从报纸上裁下来,在怀里揣了一整天。我本来打算去舞会的,可是傍晚的时候有人看见我在凝视照片,于是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我。原来这个美丽女孩的照片是在许多年前拍的,只是每年的这个时候报纸仍在使用。他们说,我不应该拿着照片去舞会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