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7月19日至9月(第6/25页)

我接着下楼去亚当的房间,他的一位助手也在房内,但很快就离开了。亚当往沙发上一倒,指指自己的脖子说:“我脱不了干系的!”他看起来糟透了。我们俩一直悄声说话,看见他反而令我更不快乐,我老实告诉他。他说他知道,但这件事对我来说,只像失去了果园里最心爱的一株树,对他来说却是失去了一切的希望。这时室内通话机响了:我们的老板西克斯博士要见他。和他约好今晚再见面,然后我留了张纸条给他秘书,告诉他我会等他电话。

到了玛莉亚·格斯多夫家之后,我告诉她,我为亚当感到十分焦虑。

“为什么呢?”她问。

“他跟施陶芬贝格只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不是吗?不,我确定他的牵连并不深!”

“不,”我说,“他根本没参与!”

亚当打电话给我,约好6点钟到阿加·菲尔斯滕贝格的住处来找我。我先去阿德隆旅馆和罗玛莉·舍恩贝格和阿加见面。阿加正怒不可遏,因为她在街上碰到哈索·埃茨多夫,他竟然转头不认她。我想他涉案一定也很深。我们一起去阿加家,在草坪上喝茶。托尼·绍尔马和乔吉·帕彭海姆也在。稍后亚当也加入我们。他刚见过西克斯博士,努力试着消除他的疑虑。他看起来像死了似的。我陪他开车回家,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等他换好衣服。这时空袭警报响起,就像一窝蜜蜂吵得令人心烦意乱,如此而已。等亚当出来以后,我们坐在屋外,他又告诉我一些内情。

他说施陶芬贝格是个了不起的人,不仅非常聪明,而且生命力过人。他是密谋者中极少数经常被希特勒召见的人。他已带着他的炸弹去过最高指挥部两次,但每次都遇到障碍,否则就是希姆莱、戈林或其他几个他想和希特勒一起干掉的人临时缺席。第三次被召见时,他通知同谋的人无论如何这次一定会下手。他承受的压力太大,这也难怪。如果换一个能够开枪的人来行刺,或许就能成功了。可是施陶芬贝格的残疾太严重。亚当说他已失去最好的朋友。他似乎整个人都垮了。

20号那天,亚当一整天都待在威廉街的外交部办公室,等待军事接管成功。他说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被逮捕,因为他涉案太深;我并没有问他到底有多深。他已辞退家里的女佣,因为她目睹过太多会议,若被提讯,可能会招供。他害怕海尔多夫也会因为受不了酷刑而招供(我记得海尔多夫曾经对罗玛莉说过他自己也怕这一点……)。

亚当若有所思地说,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写篇文章让《伦敦时报》发表,解释这批人所代表的理想。我不同意这个想法,因为德国人的直接反应会认为,这些人都已被敌方买通,尤其现在计划又失败了,舆论更不会支持他们。

亚当接着告诉我,1940年法国刚战败不久,他收到老朋友洛锡安爵士(当时担任英国驻华盛顿大使)的一封信,催促他致力于德国与英国的和解。洛锡安所指的德国是否为铲除纳粹后的德国(他当然明白亚当痛恨目前的政府),亚当并不确定。不过对他而言,只要希特勒仍然在位,两国之间就算能达成任何“交易”,也丑恶至极,所以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过这封信。后来他常想,当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我们整夜没睡,一直聊天,同时聆听屋外若即若离的各种声响。每次听见汽车放慢速度,我都可以从他脸上看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实在不忍心丢下他,如果我在的时候他们来逮捕他,至少我还可以去警告他的朋友。亚当说亚历克斯·韦特知道一切,如果他被逮捕,亚历克斯知道该怎么做,他觉得西克斯博士也起了疑心,一直催促亚当去瑞士。我也坚持他应该立刻离开,但他不肯,因为顾虑妻子和小孩。他说就算被逮捕,他也会否认一切,希望出狱后能重新再试。凌晨4点,他开车送我回家,并答应我早上会再打电话,让我知道他没事。

洛锡安爵士所属的保守政客集团——所谓的“克利夫登帮”——规模虽小,却一度颇具影响力。这群人虽批评希特勒的做法,却颇同情希特勒欲扫除“凡尔赛和约”(他们一直不同意该和约内容)所带给德国耻辱的企图,以及他解决国内经济问题的显著成就。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愿意看见欧洲刚经历过1914—1918年的浴血战争(这些人中有许多都是退伍军人),马上又卷入另一场全面战争;这样不仅将严重削弱欧洲的力量,为海外殖民帝国敲响丧钟,甚至可能摧毁西方文明,让共产主义征服世界。但他们寻求和解的努力,却因为希特勒在国内愈形残酷的政策,以及他不计任何代价想使德国成为欧洲霸权的决心而一再遭遇挫折。这群人中后来有很多被冠上“姑息分子”的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