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6/8页)

几个共军战士见老旦满手鲜血,眼眶通红,拣了几把铁锨递过来。二子死人埋得多了,将这土包拍得圆溜溜的。几个共军战士死命拽着武老二不让他去,这家伙要背过气去了。老旦把酒壶放在武白升的坟上,使劲按了按,立起身来。他们放开了武老二,他扎上去大哭起来。

此情景这辈子难忘啊,这种事儿在部队里时有发生,老旦还是第一次目睹。兄弟先后参军,有的是自愿,有的是被逼,有的在国军,有的在共军。战时消息断绝,杨北万连自己的国军兄弟都找不到,更不用说国共之间了。半年前有个国军的排长枪毙几个共军游击队员,下令开枪时觉得一个眼熟,等撂倒了上去看时,才发现那人竟是五年没见的亲弟弟,这国军哥哥当时就疯了,一天后他坐在弟弟的坟坑前,在脑袋边儿拉了一颗手榴弹。做兄弟的,还有比这更他娘背运的么?

“让开……立正!”一个端枪的兵走来,后面是一群不拿枪的。

十几只脚走到坟头旁边,有人和两个兵问了几句,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一个人对还跪在地上的老旦说:“你是这个营的头?”

“俺是。”老旦头也不抬地应道。

“站起来立正说话!”旁边一个声音喊道。老旦却没动,只看着武白升的坟。

“算啦,带他们三个过来,了解一下情况。”长官说完扭头就走。一支枪在老旦背后顶了顶,老旦憋着气站起来,拉起二子和杨北万,跟在那群人后面。

“咱俩完球了。”二子说。

“完就完吧。”老旦背着手说。

营房里站着两个拿枪的兵,还坐着三个没扎麻绳的。带他们进来的那人说:“问问吧,是我们对面的。”说罢他径直走到后面坐下了,端了杯水看着墙上的地图。

“你是什么部队的?”中间的长官问了话。

“报告长官,国民革命军第14军386团3营。”老旦立正了道。

“哦?久仰大名啊!啃了你们这么多天才打下来,你本事不小啊!”

共军长官靠进椅子背,不阴不阳的。老旦不知该怎么回答,干脆站着不动。这共军长官穿着和士兵一样肥嘟嘟的棉袄棉裤,脸上污垢虽少,却是一嘴的黄牙,裤裆的尿门儿少了颗扣子,堆满抖落不干净的尿碱。他没有标明军衔的标志,除了肚子大点儿,把他扔在大头兵里也分不出来。

“叫什么?”旁边一人问。

“报告长官,老旦!”每当有长官问话,最难堪的就是这个时候。

“老什么?”黄牙长官侧过耳朵。

“旦!就是球的意思。”老旦咬牙说道。

这几人笑起来,一个正要喝水,噗地一口喷了出来。

“你这名字真稀罕……为什么你不跑?你也没有缺胳膊少腿儿啊?你们后面还有八万多人哪。”

老旦闭嘴不答,到这份上死都不怕,他不太想受这侮辱和折磨。

一个长官摘下老旦系在身上的包,在桌子上抖开了,快磨秃的梳子和几个军功章叮铃当啷地落了下来,引得端枪的战士都啧啧起来。黄牙长官随意挑着,又拿出了青天白日,问道:“当兵好多年了吧?”

“十年了。”老旦并不讨厌他。

“青天白日呢,这块章哪里打来的?”

“说不清楚了。”老旦真说不太清楚。

“这一块呢?”长官又拿起一块国光勋章。

“这块是在常德。”老旦自不会忘。

“哦,虎贲的兵,难怪这么硬!听口音是河南人?家哪儿的?”黄牙长官轻轻放下他的章。

“是,家在河西板子村。”老旦道。

“你呢?”黄牙长官突然问二子。

二子一愣,忙说:“俺们一个村儿的……俺叫谢二子,和老旦营长一起当兵十年,现在是他的职下副营长。”二子不打自招,倒了个干净,可几位长官并未有惊讶之态,“长官,你肯定知道,俺们村儿那边儿现在啥样了?”二子有些得寸进尺。

黄牙长官看着他,犹豫了片刻说:“是在河南的东北边吧?按照区片儿,你们家应该已经解放了……我们是作战部队,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你们那边应该被水淹过,但是应该是黄泛区边缘,受灾不重。因为我们的抗日武装也一直在那儿活动,他们才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