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决战淮海(第7/11页)

坦克刺鼻的柴油味儿顶着风都闻得到,那是杀人不眨眼的怪物,日本鬼子的小坦克和它没法比,像屎壳郎撞见了乌龟。这些美国坦克的履带销子又粗又韧,底盘装甲和一个大馒头那么厚。步兵遇上他最好投降,用集束手榴弹炸这玩意,十有八九是挠痒痒。轰鸣声近,听到它们压碎石子和尸体的声音了。共军开了火,听动静老兵不太多,一个个射击无度,尤其是洞外这几个,点射都不会,怎么能打着这些老兵油子一样的国军兄弟呢?老旦被鼓舞了,摸了摸身上,还有两个手雷,寻思是否趁乱扔出去,左右各一个,这周围三四个兵就不成问题了,再悄悄滚出去换个帽子,后面就看造化啦。

有人在壕沟里高声喊叫,是那个和五根子聊天的四川兵李小建。坦克开了炮,定是到了一百米的距离,那炮声清脆悦耳,二子说就像搞女人的声音那么爽快。二子至今还没搞过女人,不知怎么想象出这放炮填弹退弹壳的声音和那回事儿的神似。国军还没开枪,大概都躲在坦克后面吧?共军的炮兵经验丰富,炮弹都集中打向一处。老旦清楚地听到炮弹砸在坦克外壳上那清脆的碰撞声,一声爆响,又是一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共军欢呼起来,估计是击毁了一辆坦克,引爆了里面的弹药。

天上也有动静,竟是两架轰炸机,空军竟赶来助战了?就为这么一条战壕?这有点怪,听那动静儿,正在激战的共军必不及躲闪,飞机的扫射无坚不摧,估计登时被弄死一片了。洞口的箱子也中了子弹,呼啦就碎了,麻袋片也险些被掀了开来。此光景让老旦想起鬼子飞机扫射的曾经时刻,何其相似!

飞机扫下来的子弹钻进土里,那奇特的声音引得老旦舌根发麻。他听到冲锋枪的扫射声,那说明国军在坦克掩护下突到了阵前,机枪不停歇地扫射着,手雷接二连三地扔进来,连火焰喷射器的呼啸声都听到了。老旦在洞里微笑起来,手脚都暖和了。飞机又俯冲了一遍,打光了子弹就走了。战壕里共军哭喊着,那是人将死之前的哀号。老旦拎起冲锋枪,轻轻拉开了栓,洞口人影一闪,慢慢倒下去一个。浓重的血腥漫进洞里,一个声音喃喃地念叨着:

“娘,救俺……娘……救俺,娘……”

老旦愣了神,这是那个五根子……这是绝望的声音,老旦不知听过多少个。他突然慌乱起来,有立刻出去找这孩子的冲动,近在咫尺的救护或能救他一命。可他的共军同伙就在周围,说不定马上就会来两个担架兵……对了,那个胸脯拍得当当响的四川班长李小建呢?他们司令员不是命令他保护这个孩子吗?老旦在洞里纠结辗转,这是不曾有过的犹疑。洞口的火光忽明忽暗,像鼓励又像阻拦。外边人声渐灭,并无出现猜想中的共军到来。老旦壮起黑暗里的胆子,洞里翻了个身,揭下麻袋片儿,扒开被炸塌下一半的洞口,用枪口轻轻推开弹药箱,乌龟般探出头来。左右都没有人,除了满壕沟共军的尸体,就只剩火光和烟尘。红色弥漫沟底,不知是啥在微微蠕动。老旦适应了火光,见战壕的阴影里趴着一个强壮的兵,后背碗口大的洞泉眼儿样冒着血。他的身躯下面压着瘦小的一个,穿过他的飞机子弹也没有放过他要救的人。小兵肠肚外翻,红黄相间,一条腿被打碎成好几截,抽搐着喃喃自语,一遍遍用河南话喊娘。

能动的都是行将死去的人。共军没有撤退,也没听任何人跑过这里向后方逃窜,他们只是被消灭了。老旦手脚并用,慢慢爬出这憋屈了一整天的洞,先靠在壕边装死,斜着眼看看周围再没有动静,就站起身来望去。

两辆坦克在大火里烧得黑里透红,有一个炮塔飞了,砸着两个歪斜的国军弟兄,连头盔带脑壳挤成了饼。其它坦克冲到了阵地后面,转着炮塔,看哪儿不对劲就是一通机枪,或干脆一炮。头戴黑绿色钢盔的国军战士们搜索前进,扫着还能动的人,遇有看不明白的坑洞,直接塞一两个手雷进去,或是揪过火焰兵喷两下。这条三百米不到的战壕反攻回来了。

飞机远远地去了,坦克藏进低洼之处,国军战士们开始扎堆儿抽烟。有人提过汽油浇在一大堆共军尸体上,尸堆篝火样燃烧起来,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火光照亮了眼下五根子苍白的脸,这是个脸庞清秀、五官玲珑的孩子,眉宇之间稚嫩未脱,虽然流了那么多血,脸蛋子上仍有未褪去的潮红,葱皮一样白净的脸上半是血污。痛楚令他神经质地挖着身边的土地。老旦费力地搬走压在他身上的大个子,扶起孩子的头,手忙脚乱地去堵两个大窟窿。这娃子必死无疑了……神仙也救不了他。娃子抬起头,看到了那些霍霍乱跳的内脏,他嘴角一阵抽搐,吐出带血的口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