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7页)

李明强一怔。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刘根柱说自己是“保温桶”,刘根柱向来对别人叫他“保温桶”而深恶痛绝的。李明强知道,这是老班长拿自己的绰号取乐,是在逗他李明强高兴,可是他说什么也高兴不起来。

刘根柱说:“你以为就我惨呀,告诉你吧,比我惨的人有的是!士兵到了第五年是最残酷的,干部到了正连也是最残酷的。我转不了志愿兵得复员,光棍一条,无牵无挂。可连长、指导员他们,若提不了副营,两地分居十几年,家属随不了军,也得往老家转。”

李明强静静地听着。

刘根柱把烟头摁在雪地里,接着说:“这都不叫惨啊!哎,我跟你说个笑话,你知道我们军人中最悲惨的人是谁?”

李明强摇摇动,将烟头扔在雪中。

刘根柱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雪,对李明强说:“告诉你吧,就是炮兵连的炊事班长。”

“炮兵连炊事班长?”李明强愣了,情不自禁地用疑惑的口气重复了一句。他知道炮兵连的炊事班长是刘根柱的老乡,今年转志愿兵了。

“没错,就是炮兵连炊事班长。他是戴绿帽子背黑锅不能打炮!”

刘根柱说了,看李明强没有反应,就说:“戴绿帽子,就是老婆让人干了;背黑锅,肯定是别人干了坏事,安在了他头上;不能打炮,不用我解释了吧?”

“这——炮兵连炊事班长真这么惨?”李明强的恻隐之心油然而生。

“哈哈哈……”刘根柱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小李,你太善良了。我早告诉你了,这是笑话。是我们老乡在一起玩,给他总结的。军帽是不是绿的?野营时背锅的是谁?人家炮手打炮他炊事班长能打炮吗?所以,我们军人中最惨的就是炮兵连的炊事班长了!”

李明强“扑哧”一声乐了。

这夜,李明强失眠了。思绪万千,想自己,想卫和平,想张金凤,想杨玉萍,想刘根柱,想父母,想亲戚朋友,想支书张洪……。不知想到了几点钟了,他睡不着,刘根柱说要去和老乡告别,现在还没回来,李明强突然意识到他睡不着觉是为了等老班长,他突然想到老班长就要走了,自己送的小塑料皮笔记本分量太轻了,老班长在部队干了六个年头了,人生能有几个六年啊,应该给老班长留点部队的念想。他突然想到,老班长曾经说过他的家乡也是山区,而且普通的收音机都收不到信号,要是班长回去后,听不到山外的声音,整日面向黄土背对烈日向大自然宣战,是何等的悲壮。李明强想到了他们排仓库里的收信机,老班长没事时就偷偷地钻进仓库当收音机听,因为他家里穷,买不起收音机。

李明强摸着黑穿好衣装,轻轻地走出宿舍。他已决定送给老班长一个收信机,尽管收信机是装备,丢了要受处理,但是他为了老班长情愿去冒一次风险。

李明强打开通信排的仓库,拉着灯,走到军用收信机货架前,一眼就盯上了那三部新收信机,他扑上去摸着边上的一个,心就飞快地跳动起来,脑子也飞快地转动起来,他是在偷,在偷军队的装备,他这与摘连队卡车上的刹车灯是一样的性质,是属于监守自盗。驾驶班长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但他自己已咬破了那几个摘灯泡的手指,发誓再不做损人利已的事。他的心开始抖动起来,想到了那几个流血的指头,想到了自己的前途,想到了通信股来查装备,他无言以对。他无力地蹲在地上,抱着头,为刚才的冲动而懊悔,但是他除了能为老班长送上一个实用的收信机外,实在是没有什么更好的东西可送。他又在心里骂自己,躺在床上不是也想了这么多的问题吗?怎么下了决心,见了光就怕了,看来干坏事是见不得光明的。李明强就去拉灭了灯,摸着黑向收信机走去,可是他走错了方向,怎么也摸不到收信机。这个仓库是通信排的重要物资库,前天刘根柱交接时李明强才第一次进入,听老兵们讲里边还有一张床,是老排长以前与女朋友“掂锅”的地方,新兵不得迈进半步。老排长上学去了,这个阵地交给了刘根柱,李明强也曾见刘根柱领着驻地的一位女青年进去过几次,所以在交接时他特别留意仓库里的摆设,床没了,有一块铺板竖在紧角里,刘根柱交代说那是老排长个人的东西,监督交接的连长说:“是个鸟,全是连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