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7页)
时间过得飞快,夏去秋至,秋去冬来,转眼山海关又是一片银装素裹推着一汪无边无际的海。刘根柱终究未能实现自己转志愿兵的愿望,被列入复员的名单,李明强被任命为代理排长。
刘根柱要走的头天晚上,约李明强又一次来到海边,来到他们第一次谈心、第一次打架的地方。天上没有月亮,几颗星星闪着细微的光,天黑得像个锅底,但是地面上厚厚的白雪将人们的五米空间映得很亮,退了潮的大海呜咽着,像一个巨人在哭。
两个兵伫立在海边,看着黑幽幽的海,看不清波涛,更看不到熠熠闪亮的鳞光。李明强对刘根柱说:“排长,来,对着大海喊吧。”
刘根柱不作声。
李明强对着大海喊:“哦——嗬——哦嗬哦嗬。”
“别喊了!”刘根柱突然暴跳起来,恨恨地说:“跟他妈哭似的。来,你不是会武功吗,今天咱们打一场。”
“排长——”李明强犹豫了。
“排什么长,现在排长是你!”刘根柱说着飞起一脚直取李明强的胸膛。
李明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在刘根柱飞脚的一瞬间,他想到要结结实实地挨老班长一脚,不是因为他在这里踢过老班长一脚,而是觉得老班长有一千条理由踹自己。老班长要脱下军装了,他穿了五年军装,把自己五年的青春都献给这座军营了,他是一个优秀的士兵,可他连转一个志愿兵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对于他是有点太残酷了,军队有负于他,身着戎装的李明强理应代表军队为他付出点什么。
刘根柱腾空这一脚飞向李明强,见李明强没有躲,急忙收腿,重重地摔在沙滩上的雪地里。
“排长——”李明强急切地弯下腰去扶刘根柱。
“现在你是排长——”刘根柱声嘶力竭地大叫一声,奋起一拳打在李明强的右胸上,接着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对着李明强的左胸又是一拳,照着李明强的小肚子又补一脚,打得李明强连连后退。
刘根柱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废物!你这个懦夫!你是一个解放军战士,你是一个标兵班长,你是一个排的排长,面对一个威胁你生命的敌人,你不还手,你,你,你军人的不——是!”
“我是——!”李明强抬手挡住刘根柱的来拳,顺势一肘打在刘根柱的胸膛。刘根柱“哎哟”一声,向后退了几步,还未站稳,李明强的一脚又到了,刘根柱像一只保温桶似的滚在雪地上。
“好,好,你打得好,好样的。我,我打不过,打不过你,不打了,不打了。”刘根柱喘着气摆着手无力地说。
“排长——”李明强跑过去扶刘根柱,声音带着呜咽,眼睛溢满泪水,哽咽着说:“班长,你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
“哭,哭什么!没出息!”刘根柱一把推开李明强,坐起来说:“你,给我喊,喊,就那天我让你喊,你喊那个,那个,练腔的。”
“好,排长,我喊,我喊,你听着。”李明强含着眼泪,张口“啊”了一声,觉得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似的,停住了,润润喉咙又“啊”一声,还是觉得不对劲,又润喉咙。刘根柱急了,喊:“你倒是‘啊’呀!”
李明强突然“啊”出声了。这声调虽然有点嘶哑,正符合刘根柱现在的心情,他点上一支烟,冲着大海,悲壮地听李明强唱:
李明强“啊”了一遍又一遍,“啊”得自己满脸是泪,他不擦,继续“啊”,只要老班长愿听,他就“啊”下去,那怕是“啊”到天明,“啊”到老班长启程。
刘根柱吸了两口烟,就被李明强的“啊”声带入静景,他想到自己五年的奋斗、五年的辛酸、五年的付出……五年啊,他实在不愿再回到家乡那山沟沟里,回到那贫瘠的连草都不长的土地上,他随着李明强的“啊”声,也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
李明强的“啊”声越来越哑了。刘根柱的烟头烫了手指,他甩掉烟头,用唾沫湿湿烫伤的指头,擦干了泪,说:“好了,别‘啊’了,‘啊’得人怪心酸的。来,抽根烟。”
李明强默不作声地走过去接了烟,刘根柱给他点,他先推过去说:“排长,您先。”
打火机的火焰把两个人的脸映得通红,泪珠依旧挂在李明强的脸上,满脸泪痕的刘根柱强装笑脸说:“嗬,哭了,舍不得我这个‘保温桶’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