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朱元璋发迹:肉在口,跟我走(第5/8页)

在此前后,割据群雄山头林立,其中最成气候、对朱元璋威胁最大的是张士诚与陈友谅。张士诚所占据的地盘是东南——江浙膏腴之地,是当时乃至今天中国最富庶的地区,号称天下最富;陈友谅占据的则是荆湖——即今天的湖北、湖南、江西等大片土地,号称土地最广,国力最强。

朱元璋的绝大多数部下对凶悍的陈友谅心怀畏惧,希望先拿下张士诚,以便过上好日子。事实上,这种念头对朱元璋也有相当大的诱惑。但是朱元璋听从了谋士们的建议,张士诚富裕而不思进取,陈友谅凶悍而雄心勃勃,若先打张士诚,则陈友谅必定乘虚而入;若先打陈友谅,则张士诚可能坐山观虎斗。于是,朱元璋终于制定了一个相当具有眼光和魄力的战略规划,舍近在眼前、富裕而相对软弱的张士诚于不顾,先对付凶悍而强大的陈友谅。这表明此人善于克制自己的贪欲,不为蝇头小利所动,对对手肺腑和战略态势具有极强的洞察力。

后来的发展完全证实了这一方略的正确。这样的战略头脑、眼光和气魄与其他那些目光短浅的草头王们不可同日而语。

在此,考察一下朱元璋、张士诚、陈友谅之间的消长,可能有助于我们窥见大明帝国创立过程中的玄机。

其中,有一些中国特有的因素发挥了特别重要的作用。

在这些因素中,一个现象相当引人注目,这就是一种来自民间的江湖义气。

中国的江湖义气,在其早期,表现为侠义道所倡导的扶弱抑强、见义勇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等等行侠仗义行为。太史公笔下刺客列传和游侠列传中那些重义轻生、“以武犯禁”的好汉,便是具有典型意义的代表人物——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郭解。他们“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困厄”。意思是说,这些人的行为虽然不符合正统亦即官方的行为规范,但是他们言必信,行必果,对于自己作出的承诺,必定全力以赴地去做,不惜牺牲性命也要急人所难。而且,游侠们还有一个极令人钦佩的重要特点:施恩不图报。曾经被他们救过命的人当了大官之后,他们会远走他乡,终身不复相见。其格调着实令人赞叹。他们一诺千金,舍生取义,他们的故事每每一唱三叹回肠荡气,至今常常会让人情不自禁地热血沸腾。

随着岁月的流逝,不愿意改变自己、以便使社会相对公平一些的统治阶层注定会越来越不安地发现,这种令他们无比厌烦的江湖义气,正在逐渐由一种个体行为,转化为一种群体或者集体行为,而且,在日益组织化、制度化与意识形态化。

这相当可怕,却实在不难理解,其起因有时简单得惊人。其情形,正如我国古代那句著名格言所说:胸中小不平,酒可以消之;世上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之。这是《水浒传》出现后几百年间,人们读到打虎英雄武松在鸳鸯楼一口气杀掉十几口人,不但不反感,反而觉得相当痛快的原因。

于是,当这种不平积累出足够大的破坏性能量时,替天行道的梁山泊好汉便出现了,明教出现了,弥勒教出现了,白莲教出现了,青红帮、哥老会等等一一出现。它们的出现,常常是一种改朝换代的先声。一旦统治者应对失当,社会就将由此进入到一种暴烈的激荡之中。

到朱元璋的时代,江湖义气已经带有了浓厚的帮派、团伙色彩。其特点在于,立身处世只论交情,即只看是不是“自己人”,而不问是非善恶。之所以会如此,我们在浩如烟海的元末明初史料中,很容易找到答案。

叶子奇是元末明初与刘伯温、宋濂齐名的大学者。甚至有今人认为他的思想、见解远比刘、宋高明。在其著作《草木子》一书中,叶子奇告诉我们,当时的官吏完全不知廉耻为何物,想出了极多敲诈勒索的名目。比如——

部下第一次见上司要交“拜见钱”,没有理由也跟人索要钱财叫“撒花钱”,逢年过节需有“追节钱”,过生日时必收“生日钱”,管事而索曰“常例钱”,迎来送往叫“人情钱”,审计追账曰“赉发钱”,论诉是非曰“公事钱”;弄钱顺利叫作“得手”,得了美差叫“好地分”,补上好缺曰“好巢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