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玄学清谈(第3/9页)
洛水优游
诸名士共至洛水戏,还,乐令问王夷甫曰:“今日戏乐乎?”王曰:“裴仆射善谈名理,混混有雅致;张茂先论《史》、《汉》,靡靡可听;我与王安丰说延陵、子房,亦超超玄著。”春夏之季,游于洛阳郊外,依草偎花,卧谈玄理,这是西晋名士们重要的休闲和娱乐方式。
据说,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洛水之畔的这次聚会也不例外。
王衍,这位被认为风姿“岩岩清峙,壁立千仞”的名士是右派;裴和张华在总体上都倾向于儒家名教,对口吐玄虚、不遵礼法的做法相对比较反感,属左派;王戎早年虽跟阮籍等人游于竹林,并为“竹林七贤”之一,但总体上来说属于中间派。
都到了,按理说应该发生激烈的辩论,尤其在王衍和裴间。
裴,字逸民,河东闻喜(今山西闻喜)人,官至尚书左仆射,反对王弼、何晏的“贵无论”,著有《崇有论》,自生“有”,而非从“无”中生,认为《老子》的本质讲的是万事皆有“本”而勿忘“本”,并非玄学名士理解的“本即无,而贵无”。
裴善辩,钟会曾说:“裴公之谈,经日不竭。”时人谓之为言谈之林薮,他曾多次与玄学名士激烈辩论,后者均不能将其折服;据说只有王衍来了,方能使之小小屈服。但王衍走后,人们以王理再次向裴发难,依旧不能将其制伏。
所以,在这里,乐广问王衍玩得如何,似有话外之意。
王衍的回答出乎乐广的意料,他说大家都很愉快。按他的说法,当时没发生什么争论,人们只是各说各的,各得其所,各得其乐。
洛阳优游是美好的。
但名士们是否注意到大片的乌云,正慢慢笼罩过来?虽然洛阳的天空暂时还算晴朗,名士们还有一些时间畅卧花树间,摇着玉柄拂尘,讨论着哲学问题。
洛水茫茫,邙山苍苍。风,慢慢起来了。
多少年后,站在历史长河的另一端,我们发现:这大乱前的悠闲是多么残酷!只是那天参与聊天的人多未察觉。如果有人感觉到一丝担忧,那首先只能是张华。
张华,字茂先,范阳方城(今河北固安)人,西晋重臣、诗人,又通军事,博闻强记,是《博物志》的作者,官至司空。贾后专权时,因有张华等人支撑,朝廷倒也一度安稳。早年,他坚决支持征讨东吴进而统一全国,但遭权臣贾充的反对,认为:“西有昆夷之患,北有幽并之戎。天下劳扰,五谷不登,兴军议讨,惧非其时。”
如果说那时候贾充以胡人之患为拒绝出兵南下的理由很是牵强,那么现在却是现实了:北方幽、并,西方雍、凉,四州胡患已成,蠢蠢欲动。所以,在那天,张华所谈论的多是《史记》《汉书》,希望王衍等人能从沉郁的历史中多体味些什么,多干点实事。
同样担忧的,似乎还有问王衍话的乐广。
乐广,字彦辅,南阳淯阳(今河南南阳)人,少时家贫,性好老庄,知遇于王戎、裴楷,受提拔,进入仕途。
乐广善清谈,尚书令卫瓘见到他与名士清谈,感慨地说:“自从何晏、王弼、夏侯玄去世以及七贤云消后,我一直担心玄学将绝,现在又从乐广那里重新听到这种声音!”
有一次,就“旨不至”这个辩题,乐广跟客人进行了辩论。
“旨不至”出自《庄子·天下篇》,原句为“指不至,至不绝”,其意深远。“指不至”,“指”通“旨”,即具有共性的义理,或者说事物之本真(虚理)。至不绝,“至”可以理解成“物”(实体),其意初可解释为:具有共性的义理不能传至于具体的“物”,即使达到也不能绝对穷尽。
乐广以手中的拂尘为道具,向他的客人举了个例子:我拿这拂尘的尾柄去敲打桌子:“到达了没有?”
客人点头。
乐广往回一撤拂尘柄:“若到了,怎么还能回来?”
乐广所说的当然不是拂尘本身的去回,而是义理的本质特点,即传达至“物”,只是相对的。至此,我们看到了禅机的影子,仿佛唐朝禅师那般智慧。当时禅宗未立,而魏晋名士于清谈中已发禅机之先,实在令人称奇。
西晋东晋之交,在清谈上玄学与佛学有合流迹象,讲求言辞简约玄远而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