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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罢周邦彦滔滔不绝、有条不紊的一番分析,师师心里暗暗称是。她静默了片刻,轻声对周邦彦道,周大人金玉良言,颇可令师师深思也。

周邦彦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方才老夫极言入宫之弊,意在提醒姑娘对入宫之事全面权衡,倒并非说那后宫就一定进不得。世间万事,殊难两全。相对言之,入宫则荣贵,在民间则自由。进退取舍但凭姑娘寸心定夺。无论进宫与否,未来之吉凶祸福,皆为天数所定,非人力可逆料也。

师师道,周大人所言极是,深谢周大人教诲。

尔后两人又略略交谈了一下各自的近况。师师知周邦彦在大晟府诸事顺利,如鱼得水,甚觉欣慰,请周邦彦但有新作时勿忘传递过来吟赏之。周邦彦恐怕在师师这里逗留时间过长,又生不测,便起身告辞。师师会其意,亦不强留,让蕙儿仍从后院将周邦彦送出。

蕙儿送走周邦彦回转房中,见师师正踱步沉吟,便凑上去问她,周大人言之若何?师师对蕙儿是无话不谈的,遂将周邦彦所言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蕙儿听了道,周大人之言鞭辟入里,欲走哪条道,就看姐姐的选择了。师师问,如果是你,你选哪条道?蕙儿毫不犹豫地道,我当然不会入宫。在这里我好歹只听姐姐一个人的,到了那宫禁等级分明、规矩森严之地,一举一动皆要万分小心,谁受得了。

师师扑哧一笑道,谁说让你进宫当丫头,我是说如果你是我,要你去当皇妃你可愿意?蕙儿道那我也不愿意。师师问,为什么?蕙儿道,抛开周大人说的那些不论,就凭后宫好几百个,也许是好几千个女人一同侍奉皇上那一个丈夫,我也不干。皇上又无分身术,他照应得过来吗?嫁给皇上岂不是与守活寡差不多吗?

师师轻点一下蕙儿的脑门道,偏你这个小丫头胆儿大,要命的话也敢说。照你这么说,人家那一大堆皇妃娘娘还都别活了。

话虽如此,在师师心里,却已是基本上否定了应允入宫的念头。周邦彦不敢明确表态,但他的倾向性不言而喻。蕙儿说得虽然粗浅,却也一语中的。师师认为他们的看法是对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进宫之后一旦情势有变,她便没了退路,倒不如目前这种状况有回旋余地。

因此,当赵佶又来镇安坊消遣,问起她的意思时,她便委婉地推说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赵佶不想勉强师师,只好暂时将事情延搁下来。

刘安妃对李师师的这种心思和态度是无从得知的。她眼里看到的,只是赵佶对李师师日甚一日的迷恋;心里感到的,只是日甚一日的危机。因而在她的头脑中,务必排除李师师这个宫闱对手的念头是一刻也没有中断。这个女人在这个问题上,是钻了牛角尖了。

站在刘安妃的角度来看,这个牛角尖钻得也并非全然无据。她本来出身寒微,乃是个当垆卖酒之女,初次入宫时只是崇恩宫里的侍婢。而且连这侍婢也没干多长时间,便被打发出了宫苑。后来幸赖蔡京推荐,方使赵佶识其丽质,从而得到二次入宫的机会。二进宫后由才人而淑妃而贵妃一路拼杀过来,其间不知耗费了多少心机、多少功夫。如今她的名分虽在郑皇后以及王、乔、崔等贵妃之下,实际地位却为后宫之首宠。这片江山来之不易,岂容得李师师觊觎、动摇和掠夺之。

得宠失宠,一字之差,天渊之别。刘安妃明白,似自己这般出身卑贱、无根基可依靠的妃子一旦失宠,就很难有东山再起之日。

冷宫寒院里的情形刘安妃是见过的,掖庭永巷里的故事她亦听过无数。她难以想象,已经过惯了锦衣玉食、颐指气使生活的她,如果落入那样的境遇,将怎样挨熬那种凄凉的时光。她认为,李师师既然要争宠夺魁,势必会蛊惑皇上对自己痛下杀手,发生那种情况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她绝不能让那样的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

再者说,赵佶多去李师师那里一日,便要少来自己这里一日。漫漫长夜独守空房,对她那年轻而成熟、正处在情欲旺盛时期的躯体来说,也是一份相当难耐的折磨。

这种度日如年的日子不能无限期地持续下去,应当尽快地结束掉它,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