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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念一出,赵佶愈思愈觉可行。在近日一次临幸镇安坊时,便将这层意思透露给了李师师。
赵佶将此意说与李师师,一来是要师师先有个思想准备,二来亦是欲取悦师师。但师师闻听后,并未产生出鸡犬升天之喜。她颇感兹事体大,何去何从须得慎重对待,就悄悄地将赵佶的意思对蕙儿讲了,想听听蕙儿的主意。
蕙儿一听,就本能地对此事持反对态度。她是个性喜天然的女孩子,绝对不愿忍受皇宫里那些规矩的禁锢。若李师师真的进了宫,她是不想随之去当宫娥的。然则师师既去,她在此间又将依托何人?
不过这个想法她未对师师直说,她不愿因自己耽误了师师的前程。皇妃的地位与师师现今的歌伎地位,有着天渊之别,做皇妃的好处是明摆浮搁、谁都看得见的。可是,此事果真是对师师有百利而无一弊吗?蕙儿本能地觉得不是。那么弊在哪里?她也说不清楚。于是她便建议师师找个对皇宫里的事有些了解,并且可以信赖的人来商议一下。
这个人选,师师和蕙儿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周邦彦。
周邦彦听李师师讲过相邀他来此之意,向师师揖道,皇上有意让师师姑娘入宫,乃是皇上对姑娘的器重。照理说是件不胜荣幸之事,可喜可贺也。
李师师知道因为事涉皇上,周邦彦不能不有所顾忌,便道蒙皇上如此恩宠,谁不知道是莫大的荣幸呢。这些冠冕之言就不必多说了。师师今日请周大人来,是想听听周大人的真知灼见、肺腑之言。还望周大人直言赐教。
周邦彦嗫嚅了一下,谨慎地道,兹事体大,老夫实是不便妄言。
师师恳切地道,我明白周大人的顾虑。但请周大人放心,今日师师与周大人所论之事,除了蕙儿,断不会再有人知道。师师是将周大人看作肝胆相照的挚友来讨教的,难道周大人还信不过我李师师吗?
周邦彦被师师这一番话说得好生感动。他沉吟了片刻,肃然说道,承姑娘如此看重老夫,老夫若只以虚言敷衍应付,也对不住姑娘。但若以老夫之所见直言之,乃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希姑娘万勿外泄之。师师郑重地道,无须多嘱,我李师师的为人,周大人应当是清楚的。
周邦彦点了点头,遂放低声音娓娓言道,皇上欲迎师师姑娘入宫为妃之事,依老夫之见,对师师姑娘来说乃是利弊参半。其利不必多说,做了皇妃那是何等荣耀,多少王公大臣费尽心机地想把自家的女儿往宫里送,还送不进去呢。然而师师姑娘要听的恐怕不是这个,否则也不必找老夫来了。
师师颔首道,不错,我就是想听听弊在何处。
周邦彦稍顿一顿,低沉地道,若论这弊嘛,却亦是不可小觑也。那皇宫后苑,表面上看去风光霁月,富贵温柔,实则是个是非丛生、险象四伏之地。皇上只有一人,而嫔妃不计其数,相互争宠、明掐暗斗的事情是少不了的。其手段之阴损毒辣,也不是你师师姑娘这样的人能想象得到的。历朝历代,发生于后宫中的你死我活的惨烈争斗不胜枚举,我就不多说了。
欲在这种争斗中获胜,无非依靠三条。一是有显贵亲属做后台,二是美艳出众、貌冠群芳,三是工于心计、心狠手辣。这三条里,第一条姑娘是不具备的,第三条也不完全具备。因为姑娘虽然聪颖灵慧,却无险恶心机,亦无宫廷角斗经验,与那些已在风刀霜剑中磨炼出来的嫔妃相较量,难操胜券。那么姑娘所可倚仗者,唯有第二条。在这一条上,师师姑娘远胜他人多矣。然则有句老话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恕老夫直言,姑娘的花容月貌能保持多久?姑娘能够红颜不衰、青春永驻吗?待到春尽花残时,你能指望皇上仍然对你恩宠依旧吗?
再者说,依老夫旁观之,皇上现在对姑娘备加宠爱,除了姑娘本身的丽质才华的魅力外,很重要的一点,便是因你在宫外,因你在青楼,这样,与姑娘相会相处便多了一份新鲜,多了一份刺激。倘你入得宫去,这份新鲜和刺激即不复存矣。那时姑娘在皇上的眼睛里,便会逐渐变得与其他宫妃并无二致。世间的任何事物都是这样的,一经到手便寻常。倘有一日皇上对姑娘日久生厌,另觅新欢,姑娘在宫里无依无靠,进退两难,那一番寂寞凄凉处境,实在是可想而知,颇堪忧虑也。此乃老夫一孔陋见,既蒙姑娘垂问,不揣冒昧,姑妄而言,其间谬误处,望姑娘海涵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