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翠扳指(第48/60页)
家里有钱,人又善于交际,并且特别“开通”,又有不少洋人朋友,作为帝国高官的他,有时竟然穿着西服革履到处逛。他还是个花花公子,喜欢出入妓院。他的死除了政治上的原因外,还和一名叫做“绿柔”的妓女有说不清的干系——这名妓女同时也是载漪的弟弟载澜的相好,满城皆知他和载澜为此争风吃醋,问题是连王公载澜也不如他的钱多-“妓羡其多金,疏澜而亲立。”这是载家兄弟心里的一个大疙瘩。
但是,正是这么一个官员,在政治上却锋芒毕露,其固执爽快,倒颇是条汉子。和联元一样,他对光绪皇帝被软禁有点看法,在所有的官员都与皇帝尽可能疏远的情况下,他怕皇帝在软禁的小屋里受冻,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特地给皇帝制作了个避寒的屏风送到瀛台。被慈禧知道后招他质问,他坦然承认,并请求惩罚。慈禧命令太监打他的嘴,他表示还是奴才自己打自己为好,于是“自批其颊,至红肿不堪”。他对人解释说,他这样是“不愿辱于阉人之手”。立山犯颜直谏的举动使朝野群臣惊愕不已,也使很多人对这个靠贪污行贿发财的花里胡哨的官员刮目相视。
义和团“举事”之后,帝国危亡在即,立山的政治锋芒更加尖锐。在慈禧召集的御前会议上,主战派和主和派吵成一团,主战的慈禧看了立山一眼,心里想,平时对这个奴才多有赏赐,这个人应该说是“自己人”,于是当着群臣问立山:“汝言如何?”谁知道,立山没有犹豫,立即脱口而出:“吾主和!”话音未落,在场的官员“莫不惊异”。载漪当即就骂立山“与夷通”。慈禧的表情难看了。帝国宣战之后,在载漪的带领下,早就盯上立山的豪富之家的义和团们终于抄了他的家,理由是有人揭发,立山暗中接济洋人,他的家里有一条通往洋人教堂的“地道”——这是彻底抄家的最好的理由。于是,立山的豪宅立即被农民们“焚劫一空”,立山本人也被捕入狱。在牢狱中的日子里,包括庄亲王载勋在内,许多官员为他求情,慈禧也没有杀他的打算。但是,在载漪的强烈要求下,慈禧终于动摇了。载漪说:“今不诛立山,明日恐将无及。”无法理解“今天不杀就来不及了”这句话的真实意思,但可以揣摩出载漪的另一番担心:洋人们真的要打进来了,如果是那样,立山这家伙肯定得意之极,与其让他得意,不如现在杀了他!
联元被押上刑场要被砍头的时候,突然刑场上一阵骚动,载澜骑着高头大马飞奔而来,在他的马前马后,一群义和团呼喊着,簇拥着。载澜的马后拖着一个东西,在尘土中乱七八糟的一团。马上就要挨一刀的联元竟然有心好奇,问:“此为何物?”有人应声:“立山大人!”原来,最后决定处死立山之后,载澜亲自前往刑部大牢,捆住立山的手脚,“系马后拖拽而出,及就刑,面目狼藉,气濒绝矣。”(《庚子诗鉴》,《义和团史料》65页。参见《清代人物传稿》(下编)卷六,清史委员会编,辽宁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214页。)一个往日花天酒地依红偎翠的人物,在刽子手还没下刀之前,就已经成为一团凌乱的血肉了。
没有人敢为被杀的大臣们祭奠,包括他们的家人。在那个疯狂的时刻,哪怕做出任何一点表示同情的举动,都可能会被载家兄弟当做“汉奸”或者“满奸”而被绑在马后拖个骨肉分家,或可能会被义和团们当做“二毛子”、“三毛子”斩尽杀绝。
另外一个被判死刑的是已经79岁的兵部尚书徐用仪。这个老人直到不久前才当上了他一辈子都渴望的尚书。如果说他在官场上犯过什么“错误”,那就是他曾经表示过,不赞成立端郡王的儿子为皇储。现在,帝国把他抓起来的理由是:有人报告,在袁昶等人被杀之后,这个老头掉了眼泪。老人死后,尸体被放在一个破庙里,没有任何人敢去收殓,很久之后才去了一个人,是他的儿子。徐用仪临死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死在洋人没有进京之前,也算是福气。”直到帝国的灾难平息之后,辛丑年二月,徐用仪的遗骸才被护送南下。史书对此记载道:“江督以下官吏,暨南数省士夫,并致祭焉。”(罗敦融:《拳变余闻》,载《清代野史》卷一,巴蜀书社1998年9月版,第22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