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翠扳指(第20/60页)
但是,细心一点的人还是看出了一点不对头。从甘肃开来的负责攻打使馆的甘军官兵开始在街上闹事了,使馆打不下来,于是开始骚扰百姓,平民和这些回回兵的拉扯争执,成了京城街头新的一景。京城里的戏院和饭馆突然红火起来,人们好像要趁着战争还没有打到京城之前急着把手里的钱都花出去。酒楼门口张灯结彩车水马龙,吃客兴高采烈地互相问候,好像多年不见久别重逢。平民们看到不少王爷没坐轿子来赴宴,据说王府里的轿夫们都“弃业入拳”了,但没发现骑着骡马的王爷们有什么怨言,倒是比平时更和气了一些。于是平民们也花上点银子弄点吃食回家,家人团聚在一起吃顿好的——帝国的都城过年一样。
人心是有一点慌。但是慌什么,没人说得清。于是看上去并不显得慌。
宣战的第三天,1900年6月23日,京城皇城的大门上,突然挂出一颗洋人的头。因为洋人没有辫子,头被装在一只木笼子里。大伙都跑去看。有人说,这个洋人是让董福祥的兵抓住的,砍头之前,在端郡王府前跪了火炼子,洋人叫唤起来的声音狼似的瘆人。看了洋人头的北京人都说,那个洋人呲牙咧嘴的模样让人恶心。老人们回忆说,咸丰十年刑部的监外大门上曾经挂过洋人的头,那时的洋人也是打天津那边顺着运河过来的。
据说,慈禧太后赏了抓住这个洋人的甘军士兵500两银子,这个数比庄亲王悬的赏多10倍。
可正是这一天,慈禧一大早起来就遇到了不顺心的事。
董福祥上奏说,使馆已经攻破。慈禧太后登上宫里的高处望,果然看见使馆方向大火熊熊,“以为使馆已毁”。但是,没过多一会儿,总理衙门大臣许景澄入见,递上一个奏折,是袁昶参劾董福祥的,言:“火起之处非使馆,乃翰林院,甘勇放火焚院,冀火势延烧及于使馆耳。”(《景善日记》1900年农历五月二十七日。)——火是甘军故意放的,说是翰林院和使馆相邻,等火蔓延过去,使馆就会被烧光。慈禧“闻之,大为不怿,斥责董福祥。”气还没消,光绪皇帝就来“告状”,说大阿哥背后把皇上称为“鬼子徒弟”,口气和义和团一样。慈禧大怒,立即命令将大阿哥抽20鞭子。端郡王赶快赶来了,“甚为愤恨,但畏而不敢言。”
都知道太后这几天脾气很大,都小心地侍候着,包括眼看就要达到目的的端郡王载漪。
慈禧和载漪不一样,她是个有心计有头脑的人。在和洋人们翻脸之前,接见公使夫人们的时候,她不但知道世界上有一个维多利亚女王,而且还很愿意把自己与她相提并论。她觉得她和英国的女王一样,作为女人而统治着世界上很大的一个国家,这是需要极大的才能的,这实在是莫大的荣耀。
慈禧想的并不为过,她的确是中国历史上最精明的政治家之一。控制政治家思维的最主要的因素是:像看守自己的私房钱一样看守自己所掌握的权力。风平浪静的时期,政治家会比任何人都和蔼可亲——过年的时候,慈禧会和王公的福晋们一起包饺子;乞巧节的时候,慈禧还和宫女们一起玩藏针的游戏。冬天,她坐在太监们拉的冰床上,到御河的冰面上嬉戏,把钱币撒在冰面上,让太监们随便去抢,然后看着大伙不断地滑倒,她就慈祥地笑着。内务府大臣世续是个大胖子,他入宫办事的时候,小太监们常把胖子抬起来取乐,慈禧每次看见都温和地说,他年纪大了,你们招呼着,别叫他栽了,那可不是玩的!但是,当自己的权力一旦受到威胁时,帝国的政治家就毫不迟疑,挺身而出,坚决战斗,只问目的,不择手段,把握时机,当机立断,即使需要凶狠残忍也在所不惜。
慈禧是政治家,又是女人。她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是被皇帝当做玩物选进皇宫的宫女。无论她现在的权力多么大,她所具备的中国普通女人的一切秉性依旧顽固地体现着:虚荣、美容、任性、喜怒无常、养宠物、哭泣和极容易受风言风语的支配。她是政治家和女人的混合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