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孝文皇帝(第5/7页)
迎着塞北的风,拓跋宏轻轻吟道:“悲平城,驱马入云中。阴山常晦雪,荒松无罢风。”这是北魏大臣王肃描绘平城恶劣的气候条件和地理环境的一首诗。
王肃出自琅琊王氏,南朝高门望族,因得罪齐武帝萧赜,投奔北方。《悲平城》有个典故,那天王肃在官衙吟诵,孝文帝七弟彭城王拓跋勰听后,赞叹不已,想让王肃再吟诵一遍,便说:“王公吟咏性情,声律殊佳,可否再诵一遍《悲彭城》。”也许他汉语发音不准,或许一时失口,竟将悲平城说成悲彭城。王肃笑道:“什么时候《悲平城》变成《悲彭城》?”拓跋勰面露惭色,祖莹当时在座,起身说道:“《悲彭城》也有,王公未见过罢了。”王肃当然不相信:“既然有,你吟诵一下。”祖莹应声做诗:“悲彭城,楚歌四面起。尸积石梁亭,血流睢水里。”拓跋勰大悦,私下对祖莹说:“今日若不是你,几乎为吴子所屈。”
这个典故原本是赞叹两人的才学,从侧面反映出平城确实不是好地方。民间有首歌谣,“纥干山头冻死雀,何不飞去生处乐!”平城地处恒山以北,对于越来越依赖中原农业财政收入的国家来说,平城交通不便。
拓跋宏心中清楚得很,王肃的这首诗与其说在表达对平城环境的不满,倒不如说生活于暖乡温室的中原汉人对游牧文明充满排斥的微妙心理。
有民族就有民族之间的矛盾,有矛盾就有民族之间的战争。如何平息民族间的冲突?有一个办法最有效,把所有的民族撮合成一个民族。北魏帝国主体民族有两个,鲜卑人和汉人。把汉人变成鲜卑人,还是把鲜卑人变成汉人?
拓跋宏没有犹豫,态度坚决。人类向往文明,他不能再忍受帝国野蛮的习气,在他看来,那种文明方式落后愚昧、污浊不堪。既然落后,就要先进;既然污浊就要清新。哪怕前途艰辛,命运多舛。
不能因为是自己深爱的民族就不去毁灭,不破不立。把鲜卑人变成汉人,这样做,他会成为鲜卑人的千古罪人,他将亲手毁掉鲜卑民族。
霖雨霏霏,拓跋宏漫步中原古都洛阳,面对烟雨笼罩的西晋王朝残破的故宫石基,哀伤流涕,反复吟哦着《诗经·黍离》诗中的句子,透露出深藏于内心的忧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古今多少历史学家对这段历史反复研究,然而真正读懂孝文帝这句话的又有几人?
孝文帝强行推动汉化改革,穿汉服,说汉话,执意将都城从平城迁往洛阳,直接造成下层鲜卑人生活窘迫,把大批鲜卑人抛弃在寒冷的漠南,为日后导致北魏帝国灭亡的六镇大起义埋下灾难的种子。孝文帝的汉化政策成为争议的焦点,倍加推崇者有之,扼腕叹息者有之。
北魏国势正盛,有必要迁都吗?民族矛盾虽有,有必要全盘汉化吗?北魏建国已近百年,有必要改变帝国的一切吗?
孝文帝心有何忧?又有何求?他忧的是民族之间的隔阂,求的是天下一统的盛世。文化差异使不同的民族之间缺乏平等对话的基础,无法避免战争。自八王之乱以来,匈奴人、慕容鲜卑人、羯人、氐人和羌人一度在中原建立王国,民族战争使他们的国家迅速分崩离析。吸收历史教训,孝文帝将各族人民凝聚为一个民族,建立起一个国家,期待世世代代的和平。
改革向来不会一帆风顺,想使中原征服者融入被征服者的文化中去困难重重。拓跋珪因之癫狂、崔浩身诛族灭、太武帝晚年暴死。面对残酷的现实,孝文帝悲天悯人的优秀品德、渴望帝国长治久安的远大理想让他奋不顾身,孤单寂寞地仗剑行走在茫茫黑夜中。
首先要从思想上改造鲜卑人,全盘汉化,以儒学为主意识形态,居佛学之上。作为北魏帝国最伟大的一位政治家,拓跋宏的手腕圆滑坚韧。为向全帝国表明,他将全盘接受冯太后遗留的国家遗产,正式亲政的皇帝给予冯太后最高规格的礼遇。
拓跋宏为太后服丧,5天没喝一口水,容颜憔悴。群臣怎么劝也不行,多亏一个叫杨椿的大臣尖锐地指出:“圣人之礼,再大的悲哀也不可以毁伤性命。即使陛下想在万代中树立贤人的楷模,国家怎么办?”拓跋宏这才勉强喝了一次稀粥。拓跋宏自然明白“上有好者,下必甚焉”的道理,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人民做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