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与昔一何殊勇怯 第一节(第4/5页)

进到房中,才行了个半礼,便听石越笑道:“遵正可见着韩拖古烈了?”

“已经见过。”折可通行完礼,方回道:“真人杰也。”

“确是如此。博闻强识,观及毫末之微,而不失器局宏大。”石越含笑望着折可适,道:“如此人材,要放归契丹,亦难怪众人都担心其日后不免将成我心腹之患。”

“下官却以为无妨。”

“哦?遵正有何高见?”

“不敢。”折可适连忙朝石越欠了欠身,方继续说道:“只是下官以为,大宋渐强而契丹渐衰,乃是天命。纵起萧佑丹于地下,复掌契丹,亦不能变此大势。区区一拖古烈,又有何为?软禁此人,徒失我大国风范,致万邦所笑,更落契丹口实。”

“然辽人亦曾扣押朴彦成。”

“难道我大宋不曾扣押辽国使馆众人么?韩拖古烈乃是来我大宋吊丧致哀者,凡圣人治平天下,皆以孝为先。朝廷或者不要纳辽使,他既然来了,若竟扣押辽国致哀使者,将何以表率天下?更贻后世之讥。休说是一个拖古烈,便是辽主亲至,亦当礼送出境,再决胜负!”

石越听着不由笑了起来,“遵正,此非兵家之言。”

折可适却正色欠身一礼,道:“回丞相,下官学的是儒家圣学。”

石越笑道:“儒家亦知兵么?”

“丞相博学,难道不知吴起亦曾是曾子、子夏的学生么?”

石越一时被他难住,不知如何回答,却听折可适又说道:“用兵亦分正道、诡道。当行诡道时,不得拘泥于正道;然当行正道时,亦不可行诡道。自古只知权谋诡变之术者,亦难成大事业。况且使韩拖古烈归国,于我大宋,下官以为亦是利大于害。”

“这又是何道理?”

“丞相岂有不知之理?”折可适道:“韩拖古烈虽然对我朝知之颇深,却也于我大宋并无敌意。因其知之深,故而更知敬畏。下官以为,朝廷若有志一举翦灭契丹,吞并塞北,则韩拖古烈不可遣。若其不然,则当遣之。使韩拖古烈在契丹,日后两国通好,方可希冀。否则,契丹不亡,边祸不止。”

他这番话说出来,石越默然良久,才叹了口气,问道:“遵正以为契丹可灭否?”

“下官未知丞相以为是古之匈奴、突厥强,还是今之契丹强?”

“自是契丹强。”

“下官亦以为如是。”折可适点点头,侃侃而谈:“契丹之强于匈奴、突厥者有二,契丹无部族争立之祸,而兼得耕牧两族之利。自古胡狄易除,盖因胡狄之属,莫不乘中国衰败之机而兴,凡中国强盛,则其自败。若契丹是匈奴、突厥,以我大宋中兴之盛,当逐北千里,斩其名王,封狼居胥,非如此不得谓成功。然下官以为,契丹却不得以胡狄视之,而当以大国视之。自古以来,要攻灭如契丹这样的大国,又正逢其鼎盛之时,非有十数年乃至数十年之大战,绝难成功。”

“朝廷若欲攻灭契丹,亦下官所乐见。然下官以为,每场战争,朝廷上下,只能有一个目标。否则,便容易进退失据,举止纷扰。以今日之事而言,我大宋与契丹战争之目的,只是将契丹赶出国家,并伺机歼灭南侵的辽军,让辽人从此数十年间,只要听说‘河北’二字,便忆起今日之疼,再不敢存南犯之心!便是收复燕云,此时亦不必去想;至于攻灭契丹,更不必提。便果有此等志向,亦待做完了眼下之事,再去想下一步未迟。大饼须一个一个的吃。眼下我们尚只是看得见第一个饼,饼都不曾咬到嘴里,吞进肚中,便老老实实想着如何吃完这个饼再说。无论旁人如何想,丞相万不能一时想着驱除辽人便可,一时想着还要收复燕云,一时又想着要攻灭契丹,如此思得患失,实是用兵之大忌。”

“大饼须一个一个吃。”石越低声重复着折可适的话,叹道:“知我者,遵正也。”他在房中踱了几步,手里拿着一柄如意,轻轻在左手掌心不停的击打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如此,吾意已决。”

“只是……”折可适想起自己对范翔的许诺,又说道:“下官听说朝廷之意……”

他正待将范翔的担忧转告石越,不料才说了这么一句,便已被石越打断,“是范仲麟罢?他连你那也游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