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清代之今文经学(第5/9页)

原质之质为以太。谭嗣同云:

然原质犹有七十三之异;至于原质之原,则一以太而已矣。一故不生不灭。不生故不得言有,不灭故不得言无。(同上)

依此言之,则以太又为万物之质因(如亚里士多德所说质因),而非只如上所说矣。以太不生不灭,谭嗣同云:

不生不灭有征乎?曰,弥望皆是也。如向所言化学诸理,穷其学之所至,不过析数原质而使之分,与并数原质而使之合。用其已然而固然者,时其好恶剂其盈虚而以号曰某物某物,如是而已。岂能竟消磨一原质,与别创造一原质哉?(同上)

以太不生不灭,原质不增不损,故宇宙间但有变易,而无存亡。谭嗣同云:

有无者,聚散也,非生灭也。……王船山之说《易》,谓一卦有十二爻,半隐半见。故大易不言有无,隐见而已。(《仁学》页十一)

张横渠《正蒙·参两篇》“气聚则离明得施而有形”一段,正此意。(参看第十二章第一节第一目)谭嗣同盖本张横渠之说,而以当时所闻化学中之新说说明之。

以太虽不生不灭,而有“微生灭”。个体的物,无时不在变易之中,亦即无时不在生灭之中。此个体之生灭,即以太之“微生灭”也。谭嗣同云:

求之过去,生灭无始。求之未来,生灭无终。求之现在,生灭息息。……庄曰:“藏舟于壑,自谓已固,有大力者夜半负之而走。”吾谓将并壑而负之走也。又曰:“鸿鹄已翔于万仞,而罗者犹视乎薮泽。”吾谓并薮泽亦一已翔者也。……孔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昼夜即川之理;川即昼夜之形。……非一非二,非断非常。旋生旋灭,即灭即生。生与灭相授之际,微之又微,至于无可微。密之又密,至于无可密。夫是以融化为一,而成乎不生不灭。成乎不生不灭,而所以成之微生灭,固不容掩焉矣。(《仁学》页十四至十五)

万物无时不在变易生灭之中,亦即万物无时不在日新之中。谭嗣同曰:

反乎逝而观,则名之曰日新。孔曰:“革去故,鼎取新。”又曰:“日新之为盛德。”夫善至于日新而止矣;夫恶亦至于不日新而止矣。……德之宜新也,世容知之。独何以届今之世,犹有守旧之鄙生,龂龂然曰不当变法,何哉?(《仁学》页十八)

此谭嗣同所与当时变法运动之哲学的根据也。

(三)大同之治

谭嗣同既亦注重“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之义,故在政治方面,亦讲康有为所谓“大同之教”。谭嗣同云:

地球之治也,以有天下而无国也。庄曰:“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治者,有国之义也。在宥者,无国之义也。曰在宥,盖自由之转音,旨哉言乎!人人能自由,是必为无国之民。无国则畛域化,战争息,猜忌绝权谋弃,彼我亡,平等出,且虽有天下,若无天下矣。君臣废,则贵贱平;公理明,则贫富均。千里万里,一家一人。视其家,逆旅也。视其人,同胞也。父无所用其慈;子无所用其孝。兄弟忘其友恭;夫妇忘其倡随。若西书中百年一觉者,殆彷彿《礼运》大同之象焉。(《仁学》页四十九)

此义谭嗣同以为《易》、《春秋》中已言之。谭嗣同云:

吾言地球之变,非吾之言,而《易》之言也。《易》冒天下之道,故至赜而不可恶。吾尝闻□□之论乾卦矣,于《春秋》三世之义有合也。《易》兼三才而两之,故有两三世;内卦逆而外卦顺。“初九,潜龙勿用。”太平世也,元统也。无教主,亦无君主。于时为洪荒太古,氓之蚩蚩,互为酋长已耳。于人为初生。勿用者,无所可用者也。“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升平世也,天统也。时则渐有教主君主矣,然去民尚未远也,故曰在田。于时为三皇五帝,于人为童穉。“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旡咎。”据乱世也,君统也。君主始横肆,教主乃不得不出而剂其平。故词多忧虑。于时为三代,于人为冠婚。此内卦之逆三世也。“九四,或跃在渊,旡咎。”据乱世也,君统也。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或者,试词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者,孔子也。于时则自孔子之时至于今日皆是也,于人则为壮年以往。“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升平世也,天统也。地球群教,将同奉一教主。地球群国,将同奉一君主。于时为大一统,于人为知天命。“上九,亢龙有悔。”太平世也,元统也,合地球而一教主,一君主,势又孤矣。孤故亢,亢故悔。悔则人人可有教主之德,而教主废。人人可有君主之权,而君主废。于时遍地为民主,于人为功夫纯熟,可谓从心所欲不逾矩矣。此外卦之顺三世也然而犹有迹象也。至于“用九见群龙无首吉,天德不可为首也。”又曰:“天下治也。”则一切众生,普遍成佛。不惟无教主,乃至无教。不惟无君主,乃至无民主。不惟浑一地球,乃至无地球。不惟统天,乃至无天。夫然后至矣,尽矣,蔑以加矣。(《仁学》页五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