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说太子论马谡,诸葛亮谒君永安宫(第4/5页)
刘备一声叹息:“为人君,得百姓如此判语,纵死也甘愿了!”
他静默片刻,问道:“幼常呢?”
“幼常在整饬行装,陛下不宣召,他不便谒见。”
“宣他来吧。”
便有内侍出去宣旨,片刻,马谡走了进来,君臣之礼才行了一半,那压制的悲伤绷不住了,竟就哭了起来。
“陛下、陛下……”他喃喃着,眼泪无声地滴落在面前的木板上。
刘备也落了泪,他伸出手,轻轻搭在马谡的头上:“幼常不要哭,你四哥死得其所,他是忠臣烈士,是你马家的荣光。”
马谡抽泣着抬起脸:“是。”
刘备盯着马谡,那张黑脸膛上依稀有马良的影子,可到底不是马良呵。马良是温润君子,温和不争,却又不是空具盛名。其才干卓荦,处事得宜,在臣僚中的口碑很好。他曾经以为马良日后可大用,待东征结束,他一定会超擢马良,可惜斯人化作腐骨,心愿成了空谈。
比之于马良,马谡的争心太强,能力又似乎差了一截。刘备知道诸葛亮很喜欢马谡,也知道马谡确有过人之处,可在他心里有马良珠玉在前,马谡便显得黯然了。
刘备温情地笑了一刹,略带痛心地说:“季常之才,超拔千人,他英年早逝,朕很惋惜。季常恭默廉谨,有君子之风,朕希望你能以你四哥为模范。”
马谡又乖巧地答应道:“臣谨遵陛下教诲。”
刘备一叹:“东吴上次送来了季常的遗物,朕一直保存着,想要送给你做纪念。”他向一名老内侍点点头,因对马谡说,“去看看吧。”
马谡磕了一个头,忍着快要崩塌的泪,埋首走出了宫门。
刘备望着马谡远去的背影,半晌,他像从梦里发出一声问话:“孔明以为马谡之才如何?”
诸葛亮先是对这突然的问题措手不及,俄顷很欣赏地说:“幼常机敏干练,是不可多得的经纶人才!”
刘备摇摇头:“非也,幼常言过其实,可谓华而不实!”
诸葛亮愣了,他一向以为马谡可堪重用,虽然马谡身上少不了年轻气盛的莽撞,但假以时日,必可为社稷栋梁。想来皇帝也了解他对马谡的赏识,因而对皇帝的断语,诸葛亮很是犹疑,他踌躇着要不要给马谡说些好话。
刘备看得出诸葛亮的不置信:“你记得,留他参赞机务则可,但不要大用,知道么?”
诸葛亮不知该利落地许诺,还是秉承真心,他犹豫了,竟说不出那个简单的“是”字。
刘备耐心地说:“幼常和季常不一样,纵然一母同胞,亦有高低之分。季常乃循循君子,容得下非议谤言,有宰相肚量,这样的人才方可寄于危难,托于颠覆;幼常争持心太强,事事要争首功,谦逊退让不足,有参赞帷幄之谋,无独当一面之能,尤其不能举全功交托于他,他好出风头,难免不违令坏大局。”
“是……”诸葛亮逼着自己把那个字咬出来。
要让诸葛亮改变对一个人的印象,原来是很难的,刘备也觉得自己乏力,他忧伤地说:“我这也是为幼常好……季常为国捐躯,壮烈赴难,尸骨、尸骨残缺……便当是我的私心,为了季常,为了马家,也当让幼常后半生无忧。倘若哪一日他有负重任,贻误军政,国法无情,你能救得了他么?”
诸葛亮悚然,诚恳地说:“臣深知陛下苦心,不敢不遵!”
得了诸葛亮的许诺,刘备却被勾起了抑不住的悲切:“夷陵一战,死的人太多了……”带着苦味的笑嵌在他深壑的皱纹里,“八万将士,一战亡身,唉,国家元气大损,是我之过也。”
诸葛亮宽慰道:“陛下不必自责,胜败乃兵家常事。”
刘备固执地说:“不,败则败矣,不该推诿责任。”
诸葛亮沉郁地说:“若要论罪,臣也有责任。”
“你有什么责任?”
“臣不能阻止陛下东征,”诸葛亮愧疚地说,“臣不如孝直,若是孝直还在,他定能止住陛下东征。纵算不能劝阻,有他随驾左右,也不会有夷陵大败。”
“孝直……”刘备喃喃地念着这个作古的名字,埋在黄尘下的面孔像风一般,悄悄地掠过脑海。
“孝直若在,未必能阻止东征,也未必能阻止大败,孔明无须自责,此乃天数!”刘备怅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