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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幼年丧父,遭人生突变(第4/7页)

那黑夜如染了墨的一张画纸,无声无息地笼罩着沉睡中的世界,本来倚床打盹的顾氏猛然惊醒,窗外更鼓清敲三声,皎白的月光洒在窗前,纱一样轻柔。

她低头看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诸葛圭,那张清朗的脸被冷清清的月光沐浴,显得异常清晰,黑夜中,那双眸子熠然生光,似乎一直在凝望她,她颤抖着说:“你醒了……”

她打了一个激灵,吩咐一直守在外屋的女僮去唤医士,一面燃起灯,一面又去门口张望,生怕诸葛圭只是暂时清醒。正慌张间,医士已来了,给诸葛圭把了脉,沉吟片刻,在几处关脉行了针。

顾氏紧张得嗓子眼似被扎了,只漏气却不发声,眼睛直直地盯着医士,愣是没吭一个字。

“让家人都来吧。”医士只说了一句话。

顾氏像被重锤击了,眼睛似揉了沙子,登时花了,豆黄的灯光在拉伸变形。

一会儿,诸葛玄领着诸葛亮、诸葛均和昭蕙、昭苏两姊妹进来了,一屋子人竟像失了皮肉的游魂,连表情都缥缈起来。

诸葛圭缓缓地看着亲人,目光有时停留得很长,有时又无力地滑落了,他说不出话,费力地张了张口,颤颤地伸出一只手,扣住了顾氏的手腕。

顾氏被他攥得动不了,她不得不蹲下身子,把脸凑近了:“你想说什么?”

诸葛圭努力地耸动着喉头,终于发出了声音:“对不住。”

顷刻间,顾氏泪水涌动,这三个字似乎一把头,把她心里的委屈和伤悲都挖了出来,她其实才是个初归人家的新妇,还不曾体味过夫妻恩爱的温馨,连争执吵嘴都没有来得及品尝,便要面临惨绝的死别,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可能不幸,可最无辜的是她。

她用自己的手覆住他的手,一字一顿地说:“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不会受苦。”

诸葛圭的手松开了,他紧紧地盯住顾氏,有一些感情在苍白的面颊上涌动。这是他新婚的妻子,是他本来应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终身伴侣,他原不是个绝情的人,有些事,本由不得他做主,也由不得她做主,那是命。

姊弟四人跪在了父亲的床头,昭蕙昭苏毕竟年长,已明白这是在和父亲诀别,早就哭得失了矜持。诸葛均懵懵懂懂,心里虽然难过,眼泪也淌着,却说不出到底是为什么。

诸葛亮胆怯而期望地问:“爹爹,你会好吗?”他听说父亲的腿骨断了,他想父亲一定很痛,可父亲真勇敢,竟都没有哭。他瞧见父亲的额头有密密的汗珠子,小心地给父亲拈走了两粒。

苍冷的眼泪从诸葛圭的面颊缓缓滚落,他有很多话想对儿子说,可末路之时,那满藏的话都来不及倾诉了,他辜负的不仅是家人,还有他满怀的亲爱之情,他凝聚起力气,艰难地说:“听母亲的话,听叔父的话……”

“我听的,我以后不气先生了,我要做好孩子!”诸葛亮信誓旦旦地说。

剧烈的悲伤撞击着诸葛圭,心上的疼痛远远超过了身体的疼痛。他这时候才觉得自己以往的严厉有多愚蠢,他明明想要给儿子最温暖的父爱,他明明隐约感觉出儿子的不平凡,可是等他想要用温柔的亲爱去弥补时,已来不及了。

他悲酸地说:“爹爹看不见你们行冠礼了……”

诸葛亮没有意识到父亲的憾痛,他却想起了那晚上和叔父观星,他期期地说:“我将来会取一个很亮很亮的字,爹爹给我取好么?”

泪水几乎要崩绝了,诸葛圭死命地忍住,吐出一个虚飘飘的字:“好……”

父亲的允诺虽说出了口,却缥缈得握不住了,诸葛亮忽然捕捉到了死亡的苦涩滋味,他哭道:“爹爹,你不死好么?”

顾氏看不下去了,她转过去,把脸藏在深重的黑暗中,任由眼泪一泻到底。

诸葛圭向儿子鼓励地笑了一下,有如宝石般的光在灰暗的眼睛里闪了一下,他的声音变得清爽起来:“好孩子,爹爹一直会在的。”

他用近乎贪婪的目光一一在亲人的脸上流连,似乎要将他们的模样牢牢地刻在目光里,最后定在了诸葛玄身上。

诸葛玄知道是诀别的时刻了,他蹲了下来,轻声道:“兄长,你还有什么话?”

诸葛圭的声音低弱得像树叶落水:“瑾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