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漫漫归乡路(第5/6页)
公爵想要的一切只是回家,回到桑卢卡的橘园中去,回到自己乡间宅邸的暖阳之下。对待这位败军之将,腓力国王比同时代的其他君主以及大多数后来的历史学家都要更加公正、宽宏。在听完堂弗朗西斯科·德·博瓦迪利亚的报告,读罢来自布尔戈斯⑨ 主教和公爵随侍医师的各自来函后,腓力解除了梅迪纳·西多尼亚的指挥权,免除了要他进宫行吻手礼之类的繁文缛节,批准他离任回乡。
10 月,在稀稀拉拉的剩余仆从的陪护下,一台挂有窗帷的马拉轿子穿过逶迤的山岭,开始向南方进发。轿子的主人没有在沿途的贵族别墅中停顿歇脚,因为西班牙举国上下没有几个人不在悲痛哀悼。轿子也避免行经城市,那里也许会有满天的辱骂和掷来的石块。公爵回到桑卢卡时,圣马丁节庆典才刚刚结束,直到来年春天,他才能在自己的庄园周围自由地散步、骑马,才又似乎做回了自己。事实上,后来的他或许与往昔并无二致。他又继续为腓力二世服务了 10 年,为腓力的儿子⑩ 驰驱了 12 载,而且历任要职,可是本国同胞对于他的往事却既未忘怀,亦未原谅,一位法国外交官在 15 年后见到了梅迪纳·西多尼亚,从公爵忧郁的举止和面容中,这位外交官似有所悟,旧日的那场败仗遗留在他心中的伤痕显然仍未愈合。
在英格兰,事情的发展与人们的预想并没有多少不同。英国舰队的归乡路既不漫长,也不险恶,可是在刚刚得知帕尔马已经错过本欲借以出兵的大潮,无敌舰队也再无动静后,女王马上不耐烦地下令船只入坞停航,开始着手遣散船员,船长和臣子们全都因为她的鲁莽大惊失色。他们费力说服女王耐心等待,让船只保持满员和戒备状态,直至有确切消息从爱尔兰传来。结果,在哈维奇和马尔盖特、多佛和唐斯,船员们接连病倒、丧命,速度之快庶几与西班牙人停留海上时的减员速度相若。有人推断,暗中作祟的是相同的罪魁祸首:船热,亦即斑疹伤寒。不过,按照都铎一朝军队中的优良传统,部队官兵一律将之归罪于劣质啤酒。只要有足量的优质啤酒,英国的士兵和水手就会一直保持健康,这在那个时代是一条公理。
女王最终还是任着自己的办法行事了,解散和复员随即开始,烦恼像往常一样应运而生,这关乎薪饷、衣物和食品,关乎如何为身体虚弱、一时间无法还乡的海员提供住宿。病骨支离、衣衫半裸又求助无望的水手们倒毙在多佛和罗切斯特的街衢中,就像他们的同行和对手殒命在拉雷多和桑坦德的大街上一样。大伙儿的神经开始紧绷起来,只穿着衬衫的弗罗比舍向德雷克发起了挑战,另外一位老英雄约翰·霍金斯——如果有人堪称英国这场大捷的缔造者的话,此人非他莫属——也在一封致伯利勋爵的信函开头写道:“我很抱歉自己活了太久,竟然会从阁下那里收到措辞如此尖锐的来信。”稍后他还笔锋饱含愠怒地致信沃尔辛厄姆:“我会向上帝祈祷,愿自己不再负责处理钱款……我在此次效劳中饱受的痛苦和不幸难以尽数……我坚信上帝不久后便会将我解救出来,因为除了这里,再无地狱可言。”他的话听起来活像出自一位西班牙军需官之口,而面对愈来愈长的舰队死者名单,只能无助发火的霍华德语气也和梅迪纳·西多尼亚的并无二致。
在英格兰,人们也一样开始暗自嘀咕,怀疑高官们搞砸了自己的任务。为什么西班牙人没有被彻底摧毁?为什么海军大臣会害怕近距离交战?(奇怪的是,在西班牙,质疑梅迪纳·西多尼亚的人们也在质问相同的问题。)民众信誓旦旦地表示,倘若让德雷克接过指挥权,两支舰队肯定不会遥相对峙地互射炮弹,最后不了了之,与此同时,整场战役中的每一次胜利在人民口中好像全都变成了德雷克一人的功劳。当然,霍华德并没有像梅迪纳·西多尼亚那样蒙受不公的指责,他毕竟是赢家。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他也获得了足够的名望。那时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的荣耀逐渐消退为一层金色的烟霭,新王詹姆斯一世时期的政治家们从朦胧中看见了“英明女王”的善政,此战正如伊丽莎白时代的多数勋绩一样,距离当下越远,就越显得壮阔和辉煌。不过,在多数民众的心里,这仍然是属于德雷克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