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古代步兵军阵的战术特征与发展历程(第15/18页)
在戚继光生活的时代,社会大众对战阵的误解已达到顶峰,京师禁军操练的都是华而不实的队列阵型,以至戚继光不得不自己招募部队,从头训练。他批评京军操练“日久传讹,习学通是虚套,其真正法令、营艺,无一相合,及临阵又出一番法令。如此操至百年,何裨于用?”[107]有人问戚继光:为何官府平时表演的“花枪、花刀、花棍、花叉之法”不能用于实战?他只能正本清源从头解释:
且如各色器技营阵,杀人的勾当,岂是好看的?今之阅者,看武艺,但要周旋左右、满片花草;看营阵,但要周旋华彩,视为戏局套数。谁曾按图对士,一摺一字考问操法,以至于终也?是此花法胜,而对手功夫渐迷,武艺之病也。就其器技营阵之中,间一花法尚不可用,况异教耶?[108]
戚继光虽有从实战经验教训中总结来的真知灼见,特别是对“花枪”“花阵”的警惕与反感,但他也生活在汪洋大海般的传统文化背景和语境中,难免受到玄学神秘主义,或者披着经典外衣的“伪知识”或思维方式的影响,但他一直注意检讨先入为主、缺乏效验的前人成说。比较他前后两次编写的《纪效新书》,也可以看到这个发展历程。
《纪效新书》十八卷本成书于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戚继光35岁时;十四卷本成书于万历十二年(1584年),戚继光57岁时。[109]在早期的十八卷本中,戚继光自拟“纪效新书目”(即目录),全部篇章按照“礼、乐、射、御、书、数”六秩的顺序编排。这是用儒家传统的“六艺”来比附,实际内容全无关系。但到晚年的十四卷本目录、凡例中,就抛弃了那种无谓的比附,直接以“束伍”“耳目”“手足”“营阵”“实战”“胆气”“舟师”等给十四卷命名。在早期十八卷本中,记载了戚继光在浙江时训练新兵的一些阵法,其中有类似高分子结构式的“结队法”“结攒法”[110],就是典型华而不实的“花阵”;《拳经捷要篇》主要是单人武术套路,其中不乏“拳打不知”之类神秘色彩的说法。在十四卷本《纪效新书》中,则删除了“结队法”“结攒法”阵型和整卷《拳经捷要篇》。
戚继光终究未能总结出一整套冷兵器单兵作战和阵法队列的术语、教学体系。但从筹备北方防边(防蒙古)开始,戚继光已经将注意力转向了军队的全面火器化,他在这一时期写作《练兵实纪》,最重要就是主张军队全面火器化。从这点看,他的视野已经从冷兵器时代跨越到了近代。从抗倭时代开始,他一直在呼吁提高火器生产的工艺水平,但当时中国缺乏近代的基础科学体系,弹道学、近代化学、制图学等都未出现,根本无法进行标准化的火枪火炮生产,故未能走上军事近代化之路。如黄仁宇总结的,戚继光是一位“孤独的将领”[111],完全脱离了他生存的时代。而造成这个局面的原因,仅仅是他勤于总结实战中的经验与教训而已。
[1] 王士祯作《戚将军纪效新书序》:“其微旨奥意,往往使介胄之士见之而不能习,觚翰之士能习之而不能用。”见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八卷本),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4页。
[2] 《纪效新书》(十八卷本)“自序”,第7页。《纪效新书》是戚继光总结在东南沿海抗倭经验而做,分十四卷本和十八卷本两种版本,内容有一些不同。另外,戚继光后来在北方边境练兵防范蒙古军,又写作了《练兵纪实》一书,但《练兵纪实》中的措施大都未经实战检验,而且戚继光在北方练兵时,战术思想已经转变为强调武器的全面火器化,和主要依靠冷兵器的抗倭战争已完全不同。本书主要论述冷兵器步兵战术,所以对《练兵纪实》涉及较少。
[3] 雷海宗:《中国文化与中国的兵》,长沙:岳麓书社,1989年。
[4] 蓝永蔚:《春秋时期的步兵》,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
[5] 蓝永蔚:《春秋时期的步兵》,第110—126页。另外第163页也有此说。
[6] 秦兵:《五兵说质疑》,《考古》1986年第4期。
[7] 蓝永蔚:《春秋时期的步兵》,第117页。
[8] 《司马法·定爵》,北京:中华书局,1971年(《六韬》附录),第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