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明清文艺思潮(第3/10页)
这是一种经过高度提炼的美的精华。千锤百炼的唱腔设计,一举手一投足的舞蹈化的程序动作,雕塑性的亮相,象征性、示意性的环境布置,异常简洁明了的情节交代,高度选择的戏剧冲突(经常是能激起巨大心理反响的伦理冲突)…,使内容和形式交溶无间,而特别突出了积淀了内容要求的形式美。这已不是简单的均衡对称、变化统一的形式美,而是在其中与内容意义交织在一起。如京剧的吐字,就不光是一个形式美问题,而且要求与内容含义的表达有所交溶。但其中形式美又占有极重要的地位。中国戏曲尽管以再现的文学剧本为内容,却通过音乐、舞蹈、唱腔、表演,把作为中国文艺的灵魂的抒情特性和线的艺术的本质,发展到又一个空前绝后、独一无二的综合境界。它实际上并不以文学内容而是以艺术形式取胜,也就是说以美取胜。
能不对昆曲、京剧中那种种优美的唱段唱腔心醉动怀?能不对那袅袅轻烟般的出场入场、连行程也美化为S形的优雅动作姿态叹为观止?髙度提炼、概括而又丰富具体,已经程序化而又仍有一定个性,它不是一般形式美,而正是“有意味的形式”。尽管进入上层和宫廷之后,趣味日见纤细,但它的基础仍是广泛的“市井小民”,它仍属于市民文艺的一部分。
把这种市民文艺展现为单纯视觉艺术的,是明中叶以来沛然兴起的木刻版画。它们正是作为上述戏曲、小说的插图而成商品广泛流传,市场销路极好。它也是到明末达到顶峰。像著名的画家陈洪绶和徽刻[图版49]便是重要代表。中国木刻有如中国戏曲一样,重视选择具有戏剧性的情节,不受时空限制,在一幅不大的图版上可以表现不同空间和不同时间的整个过程,但交代清楚,并不会使观者糊涂,仍然显示了中国艺术的理性精神。它与小说戏曲一样,并不去逼真地创造幻觉的真实,而更多诉之于理解、想象的真实。它从不拘束于“三一律”之类的时空框套,而直接服从于整体生活和理性的逻辑。“版画构图特点之一,……即在画面不受任何观点所束缚,也不受时间在画面上的限制。……《火烧翠云楼》描写了大名府从东门到西门,以及西门到南门;画出了时迁在翠云楼英勇的放火,也画出了留守司前,以及大街小巷,执戈动刀,满布梁山好汉的奋勇战斗。王太守被刘唐、杨雄两条水火棍打得脑浆迸流,敌将李成又如何拥着梁中书,在走投无路,等等情节,有条不紊的处处交代明白,使人一目了然。在刻画上,既不是千军万马,也不是密屋填巷,就由于在构图上能创造性的组织了不受空间局限的画面,才能收到既简洁而又丰富的表现效果。……
明代版画的辉煌,戏曲小说的插画所放射出来的光彩是史无前例的。内容丰富、形式多样,版画家们那种大胆想象力,那种大胆揭露社会的矛盾以及对人世悲苦的关怀,都是极具有意义的。”。足见,木刻从题材、内容、表现形式到审美意识,与戏曲小说完全一脉相联,具有相同或相通的艺术特征和审美趣味。
这样,小说、戏曲、版画,相当全面地构成了明代中叶以来的文艺的真正基础,以此为基础,与思想解放相一致,在上层士大夫文艺里,则出现与正统古典主义(“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前后七子)相对抗的浪漫主义文艺洪流。这股时代之流也遍及了各个方面。
(二)浪漫洪流
明代中叶以来,社会酝酿着的重大变化,反射在传统文艺领域内,表现为一种合规律性的反抗思潮。如果说,前述小说、木刻等市民文艺表现的是日常世俗的现实主义,那么,在传统文艺这里,则主要表现为反抗伪古典主义的浪漫主义。下层的现实主义与上层的浪漫主义恰好彼此渗透,相辅相成。
李卓吾是这一浪漫思潮的中心人物。作为王阳明哲学的杰出继承人,他自觉地、创造性地发展了王学。他不服孔孟,宣讲童心,大倡异端,揭发道学…。由于符合了时代要求,故而轰动一时,“士翕然争拜门墙”,“南都士靡然向之”,“由之大江南北及燕蓟人士无不倾动”(《乾隆泉州府志·明文苑李贽传》。尽管他的著作被一焚再毁,悬为禁书,但他的声名和影响在当时却极为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