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为你着迷(第7/8页)
叶鲤宁侧身让道,又反手带上门,回头却见两道目光一动不动地逼视自己,像深山长谷中突然射来的探照灯。他未曾避之,稳堰堰地与韩序隔空相对。
“为什么?”倪哲像一只生气的小兽,坐在角落里等着倪年走近,“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他找过你?”
“我知道你不想见他,因为我也是。”
“你瞒着我!”
“阿哲。”
“你怎么能瞒我?”他深感暴躁,完全没了平日里的懂事样子,“我们都放弃一切离开泉州了,他找到北京来是想怎样?”
“所以呢?告诉你的结果,就是让你这样没轻没重地动手打人?”倪年指着伤势不明的韩序,不自觉也提高了声音,她甚至都忘了叶鲤宁在屋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事值得她如此气急败坏了,“故意伤人不是小事,你还是个学生,万一有了案底怎么办!”
他们姐弟俩几乎从不吵架,真这样针锋相对拌起嘴来,倪哲反而闷得快,只好盯着地面切齿:“他活该。”
“你……”有人从后头握住倪年的半边肩膀,这举动像是带有某种能力,令她激动难掩的情绪就此熄火,她换口气,“你到底在想什么?”
一室冷寂,如同书籍翻页后的大片空白。
良久,倪哲失焦的眼球里突然漫过一层猩红,他喉头一哽:“我想爸爸。”
屋子里其余三人都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这四个字。
韩序沉默得像块远古雕像,叶鲤宁有些怔,而倪年钉在那里,心就像只突然空掉的铁皮罐子,掉在地上发出七零八落的声音。
她的身影纤细得像棵草,在倪哲的视野中渐渐变得模糊不堪。那是他在世间唯一的血亲,忍了这么久,他真是太难过了:“姐……你知道这三年来我想过最多的是什么吗?小时候我一直觉着,要不是为了生下我,妈就不会走。可是直到爸爸也丢下了我们,我开始每天都庆幸自己被带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你的手足。否则我只要一想到你得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就会很难受。”
谁都不清楚过去了多久,倪年上前把弟弟的头颅围进臂弯。叶鲤宁站的方位,没办法看到她的表情,只听闻那嗓音清如往昔:“我知道的,我知道。”
倪哲任她抱着,像个委屈的孩子:“所以韩家的人凭什么……凭什么未经允许,就这样出现?”
她拍他柔软的发丝:“你和叶老师到外面等我,我和他说几句话,说完我们就回家。”
房间内终于只剩下两个人。
倪年一言不发,从包里取出平日随身携带的碘伏棒、外用应急软膏之类的东西。韩序吃力地睁着肿眼,瞳色混沌得像块粉碎了的珀石。她拔走那撮早已被鼻血浸透的纸团,拿碘伏给他脸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消毒--年少时也曾为他的跌打损伤揪心,如今处理起来,却更像是医护人员的职业本能。
韩序任由她弄着,任由四肢百骸的酸痛撕扯,他发现自己害怕打破这疑似仅存的时刻。没有闲杂人等,没有恶言相向,没有仇恨怨怼,好像乖乖等她料理完,他就能带她回家。
一大早,他曾去过妇产医院找倪年,一如既往地扑空。打听到住址后他便来到她家楼下等,没想到等到的会是出门晨练的倪哲,以及她彻夜未归的讯号。
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大清早陪她出现在这里,有些事情似乎无须再验证,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他们整晚在一起。
原来她并没有骗他。
光这样想,韩序的心就像是蹭到了桌角,疼痛难当。
“我代倪哲道歉,受伤所需的医药费我们会全额承担。”倪年掰断第六根碘伏棒,按到他的颧骨上,“你能愿意和解,我非常感……”
韩序突然把那正在忙碌的手摘下来,握在自己手里,紧得仿佛要掐断她的神经。他弯下腰去,将眼睛缓缓贴进倪年掌纹凌乱的手心,那声音嘶哑得,像被重机反复碾压的沙砾:“我妈走了。”
倪年在脑中再三确认,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听错。
昨夜京郊,她与叶鲤宁共赏繁星的时候,这世上又一个和她生命轨迹交错过的故人,撒手人寰。爱恨情仇,死别生离,似乎在既定的轮回里永不落幕。
病房里那一面,竟是最后一面。保温桶中亲手炖制的汤水,成了她与韩母之间最后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