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云树遥隔(第6/7页)
晨光乍现的时候,天已雷雨转阴,好似前夜的风雨大作都是幻象。倪哲和家住附近的同学约了去室内球场打球,出门前晃到厨房外,嗅了嗅:“姐,你干吗一大早熬鲫鱼汤?”
灶台前的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姐?”他叩叩门。
倪年像是终于有了反应,拿汤勺在锅里搅一搅,转头对他说:“我待会儿也要出去,饭菜给你做好了放在锅里,回来记得吃。”
“嗯,我知道,那我走了啊。”
倪哲去到门边换鞋,穿着短裤背心的模样,显得格外长胳膊长腿。小时候腼腆内向的药罐子,仿佛一夜长成了拥有健康背影的阳光男生。倪年望着他高出自己许多的肩线,不由自主地喊住他:“阿哲--”
倪哲应声回头,眉清目秀:“怎么了姐?”
那神似母亲的眼睛澄清如泉,就像过往的晦暗都已被洗涤。她看着它们,当下觉悟出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致远,是自己如今定要保护的东西。这样想着,仿佛所有的困扰都迎刃而解,于是倪年摇了摇头:“没什么,你去吧。”
肿瘤医院乳腺癌预防治疗中心的一间病房内,韩序把刚为母亲剪完指甲的刀具收回抽屉。韩母半躺在病床上,病态萎靡,面容憔悴,一旁生命体征监测仪上实时显示着各类参数。先前又昏睡过去良久,现在好不容易醒来,她气息羸弱地同韩序絮叨,两颊挂着稍纵即逝的淡笑。
他们在靠窗位置,所以当病房门被推开时,母子俩都没太注意。直到韩序从母亲脸上察觉出渐渐凝固的神色,他下意识回头--一步之遥外,倪年提着一只保温桶,正默不作声地立在原地。
韩序惊诧起身,险些带翻腿边的四脚凳。
“年年?”
病床上的韩母已满目愕然,顷刻间情绪上涌,凝噎着说不出话来。病房内一时间气氛艰涩,像是遇上了突发故障的机械,无人能救。半晌,韩序在眼角余光中瞧见母亲朝倪年伸过手。那扎着输液针头的手骨瘦如柴,正不受控制似的猛烈痉挛。
倪年踌躇着上前牵住它的瞬间,两行清泪从韩母脸上倏然滚落。
“所以,你和小哲这三年都在这里?”
情绪终于平稳下来后,倪年轻描淡写地向韩母叙述了离开泉州后的日子。韩序坐在窗下的沙发里,一夜未换的衬衣各处起皱,精神轩昂的模样早已不知所踪,徒剩颓唐。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倪年,她纤巧的脸颊,如瀑的长发,白皙的臂膀……只怕一分神,这个生根在他心底的女孩儿,就会如同那条本该戴在她腕间的银手链一样,不翼而飞。
“嗯,我工作,他念书。”
倪年应答着,尽量忽视掉不远处的那道视线。
“是不是很辛苦?如果有难处,告诉阿姨……”干妈二字被韩母压在嗓子眼,已不便再自称。
“还好,暂时不愁吃住。”
倪家本也有些积蓄、财产,加上卖掉大厝的那笔钱,他们才有勇气和底气,来到北京生存--虽然银行卡上属于卖房得来的那部分存款,时至今日,她一分也未动过。勤俭节约,但并不潦倒窘困。
倪年望着眼前这位记忆里的女人,因化疗而掉光了头发,帽下形容枯槁。韩母原本苍白的容颜,由于之前激动落泪,此时眼睛、鼻翼都有些泛红,她抖着唇说:“韩序他爸,做了那样丧尽天良的事……你看阿姨现在这样,是不是我们家的报应?”
远处的男人将脸埋进掌心。
倪年喉头发紧,费力咽了咽,她没有把握能在这儿和他们心平气和地谈那梦魇般的昨日,只攥紧了十指说:“您会好的。”
韩母摆首:“你愿意来看我,我已经没有遗憾。”
“这里面是鲫鱼汤,记得趁热喝。”倪年抚了把床头柜上的保温桶,起身告辞,“我还有事,就先走了,祝您早日康复。”
被三三两两的陌生人推着进了电梯,倪年顺势站到角落里。关门键被摁亮的后两秒,迟几步离开病房的韩序快步追上,借双臂之力卡住了即将闭合的门缝。
电梯徐徐下降,乘客进进出出。倪年只注视着正在变更的楼层数字,跳到4的时候,身侧人终于抬手拂了把蒙尘的眉心:“谢谢。”
轿厢内挺安静,这声道谢落在旁人耳里显得既突兀又莫名,倪年不知该对以何言,索性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