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狂热(第5/10页)
“……对了,”何主簿默然片刻,低声吩咐道:“你上次给我做的香甚好,回头再请龙家娘子抓紧做些合用的来,我改日还要正式上门祭拜苏公子,得携了香供在灵前,聊表心意。”
“是。”何长顺连声应承,又开解父亲几句,何主簿方长叹一声,眉头渐宽,忽然想到一事,思索片刻,复蹙眉道:“说起来,那为苏公子扶灵之人身材高大,满面风霜,身上隐约有股戾气,竟像个江湖上的刀客,莫非……苏公子离家数十载,却是做了草寇不成?”
“爹,您想多了。”何长顺摇头,劝慰道:“您老一辈子在家读书,总把江湖想得万分险恶。昔年我在杨老先生门下习武时,曾听他讲过一些江湖逸闻,方知所谓江湖,绝非流寇狂徒横行之所,更有许多侠士隐者在其中,十分讲究规范道义。况且,苏公子这样品貌之人,又怎会落草为寇,干些打家劫舍的下流勾当呢?”何主簿听闻,点了点头。何长顺又道:“我知爹还不放心,但这两天衙门里必定是为王家血案忙得不可开交,我实在分身乏术,难以查实苏公子之事……”
“罢了,也无妨。”何主簿摆手打断他的话,叹道:“还是先做衙门里的正事要紧,不但眼下有王家之事,先前更同你说过,盗匪之祸已漫延至京,上头或许不日就有新文书下来,又叫各处加强巡查,缉拿盗匪,咱们这里虽然没有匪祸,但上头不宁,定也会把下头关紧了,这段时间料得是忙碌不堪。你昨日已累一宿,吃了饭赶紧去歇息吧。”说话间,他一挥手,不慎碰倒了架上一本册子,那册子“啪”一声滚下来,正跌在何长顺脚边,里边内容摊开来。何长顺低头一看,见是个账本样式,翻开那页上写着“黄米一升,白米一斗”,不由笑道:“爹你忒细致了,连一点点黄米白米,都要单列入帐子么?”说罢拾起来递回给父亲。
何主簿一惊,赶忙抓过来合上,拿手密密抚平,郑重压在一叠书底下,挪到书架最里侧的隐秘处摆好,抬眼看看儿子,低声道:“糊涂……你当这是什么账册?”何长顺一愣,何主簿下意识地扫视一番左右,再次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这可是我替李大人做的册子,黄米、白米,暗代的是黄金白银,升、斗也不过是挂名,当然不可直写出来了。”
寥寥数字,听在何长顺耳中直如激雷霹雳,他不由愣了,片刻后,才咂舌问道:“爹说……李大人的?李大人也有这些……这些进项?”他本想说“贪腐”,终究还是说不出口,只以进项代替。李赋声在他眼中一向是个清廉正直之人,没想到也……何主簿一脸淡然,点了点头,看儿子有些愣神,又道:“天底下做官的谁不搞这一套?若无收益,谁人愿意来做官?李大人已是十分温和的了,他爱惜羽毛,从不滥收,也不乱开门路,跟隔壁县的比起来,那可省得太多,无需在意。”
听着这些辩解,何长顺心里勃然的惊诧似乎渐渐平息下去,但仍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毛刺哽在那里,让他十分难受。
本以为,本以为李大人是个真正的清官……谁知也……
何主簿看他目瞪口呆的模样,只当他心里为这些真金白银咂舌,不由摇头叹道:“当年苦口婆心劝你好生念书,考取功名,你偏不当回事,只爱耍弄拳脚,现在晓得了吧?”絮絮叨叨说了好些,何长顺却都没怎么听进去,脑子里只反复浮现着“黄米一升,白米一斗”。
黄米一升,白米一斗……
半晌,何长顺长叹了口气。
长日将尽,回龙巷人烟稀少,巷内人家纷纷关门闭户,准备用晚饭。又过一阵,天色全黑,更无人走动,只留星星点点的灯烛照在门户内,于深黑夜色增添了点点温馨。巷底龙宅此刻也大门紧闭,悄无声息,无人得知内中情景,更无人能猜到,就在这间宅邸内,将复制一个千里之外金陵繁华地,秦淮烟柳乡的美人儿——望春楼小花魁颠钗。
“我原以为,你要做个心头念念不忘的王公子呢……”房内,龙蒴一手端着茶,一手把玩那两段脊骨,呵呵冷笑。迎香站在他一侧,低头咬唇不语,片刻后,低声道:“你做就是了,问那么多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