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狂热(第3/10页)
若有人今日负你、害你,来日你当千倍奉还。
去往王家的路上,竹丽曾这么对她说。
迎香眼前一黑,头上泛起阵阵眩晕,不知不觉间,脚下朝已成一团血肉怪物的王川走去,耳畔听得龙蒴冷哼一声,漠然道:“那狐狸好生无聊,报仇找这男人一个不就好了,偏生在城里闹事,惹出一番祸害来。早些把这男人抓来山里,随她怎样折磨,就如这般凌虐死了,又有什么关系?”他身上寒香在夜风中飘摇,似一张大手编制起绵密的网,将迎香心底的种种贪嗔痴怨纷纷罗织其中,那些深不见底的隐秘过往全被嵌入这张血泪之网上,在冷月下泛着幽幽磷光。
王川已是奄奄一息,五感俱丧,翻倒在地上如一只巨大蛆虫,丑陋不堪。迎香盯着他不语,龙蒴催促道:“赶紧,你还有最后一次抉择机会,要不要拿他的脊骨,做你想做的那人?”
“……我,我做。”迎香痴痴盯着地下,嘴里吐出细弱游丝的话,“给我做一个……”她咽下一口唾沫,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要做一个……颠钗。”
“嗯?”龙蒴一愣,似乎有些意外,声音里带着一丝嘲笑,一丝疑问:“这是何人?”
“金陵的一个粉头。”迎香面色渐渐泛白,声音冷下来,嘴角露出隐约笑意,胸中似乎有道闸门正慢慢打开。她眼里喷出怒火,喉中发出咆哮似地低吼:“金陵望春楼小花魁,连个头牌还没挣上呢……虽有三两分姿色,但容貌不如我,身段不如我……”
“你拿自己同婊子比?”龙蒴呵呵冷笑两声,打断她的话,皱眉道,“有这些废话的时间,不如早些办妥此事,免得他死了。至于你要如何交待所做之人行事,等人做好再说不迟。”迎香闻言面色一白,肩膀一震,咬牙不语。龙蒴也不再多问,令她后退,他此刻便取王川的脊骨来。
迎香退至一旁,远远看着他的动作。龙蒴手上发出若有若无的青白色光芒,挥舞间似撩起了月光织就的弦,这弦弹拨间削铁如泥,很快卸开王川四肢,消融了津液血水,褪掉那些深深浅浅的红肉,将洁白的骨骼裸露出来。冷月下,那脊骨白得似玉,上面透出些微红润光华,火焰般腾跃翻滚,像王川转瞬即逝的生命在上边做着最后的舞蹈。王川似乎并不感觉疼痛,既不叫,也不动,只静默接受最后的归处。龙蒴指着脊骨上隐约的红丝道:“来,看看这些,平常你们凡人可看不到的。这些红晕……若他已死,这脊骨上就没红晕翻涌,也就不可能做出活生生的人来。可惜,他已是濒死之人,所做的肉体顶多撑个月余,便会腐坏化作一摊脓血,若是个年轻健壮的,至少还有半年寿限。”
“无妨,一个月够了。”迎香嘴角噙着凄迷冷笑,看那脊骨的眼神恍如看着早已湮灭的温存时光,久违的冰冷与灼热蛛网般密密绕上来,将心底最隐秘的暗面都翻上来,和着冷白月光脉脉不语。
龙蒴扯扯嘴角,不说什么,手上动作加快,很快就取出两段莹润的脊骨,这脊骨洁白光润,映着月色,透出浅薄隐约的青光,放在布上,如玉笛静卧绮罗丛中,又有红晕如丝缎般包裹着它,火焰似的舞蹈盘旋。迎香叹了口气,谁能看出这是那个卑鄙无耻的王川呢?前夜王府的血腥厮杀,与此刻冷月下静谧的脊骨,哪一个才是真实呢?
“都是。”龙蒴似看穿她心中所想,将脊骨包起来,拎在手上,说道:“走罢,你心音太乱太响,莫在此地久留,免引来其他东西横生枝节。”
都是。
迎香一震,心里荡荡悠悠全是这两个字。都是……都是真实。过去的幸福与颠覆、桂川县的流言、与山鬼龙蒴的结识、前夜王府的血腥……都是真实。她忽有一种堕入梦中的感觉,深吸了口气,站直身体往四下远眺。冷月高悬,几缕飞云悬挂四周,晕出七彩霞色;群星黯淡,朦胧可见一条灰白光带横过天幕。在这些若有若无的黑白下方,一座座更漆黑的身影默然矗立远方,这是巍峨连绵的群山。近处野草疯长,树影参天,丛丛野花在其间安睡,偶尔传来一声不知何物发出的啼鸣,风过树梢吹得沙沙乱响,萤虫三三两两在草叶中飞舞,明灭幽光如群星跌落,不经意间,一缕寒香突入鼻端,为这幅远近高低排布、浓淡深浅交织的画面点染上诡丽神韵。她不由想起初次进入北山的情景——寒冷的初春日,她被流言刺得遍体鳞伤,于昏暗中跌跌撞撞、走走停停,也就在那个狂风暴雨的午夜捡到簪子,遇见了龙蒴……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