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来吧,收割 第六章 年结时分(第7/12页)

她迅速闪进马厩暗处,那里散发着亲切好闻的味道。派龙和费利西娅嘶嘶叫着向苏珊问好,她把手上的面包分给它们,它们显得很高兴。她格外关照费利西娅,因为她马上就要离它而去了。

自从父亲死后,她就离这个小办公室远远的,总害怕抬起门插销走进房间的那一刻,极度的悲痛会把她击跨,正像她现在所感觉到的心痛一样。狭窄的窗户爬满了蜘蛛网,但秋天的明媚阳光依旧能够照进房间,借着光线,她看到了放在烟灰缸里的烟斗——红色的烟斗,这是他最中意的,他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思想的烟斗——还有办公椅背上几道粗糙的缝线。这可能是他在煤气灯下粗粗地缝补的,想着第二天再把它缝好……但那条蛇在海泡沫的马蹄边游走舞动,对帕特·德尔伽朵来说,一切都结束了。

“哦,爸爸,”她小声说,伤心欲绝。“我是多么思念你啊!”

她走到书桌前,手指在桌面上滑过,在灰尘中留下一条条擦痕。她在父亲的椅子里坐下,回味椅子发出的咯吱声,当年,她父亲总是把这张椅子弄得咯吱作响,现在听到这声音让她愈加悲伤。接下来的五分钟。她坐在那里哭泣,用手背使劲揉擦眼泪。但现在再也没有老帕特来逗她玩了,他再也不会把她抱在膝盖上,亲吻她下巴下面的敏感部位(特别是用他上唇硬硬的胡子弄得她痒痒的),一直哄到她破涕为笑。时间是水面上的脸庞,而这一刻,时间是她父亲的脸庞。

她渐渐止住了眼泪,但还在不停地呜咽着。她一个接一个地打开书桌抽屉,发现了另外几把烟斗(由于他常把烟斗放在嘴里咬,好几把都坏了),一顶帽子,她的一个洋娃娃(洋娃娃的一只手断了,但帕特一直没能挤出时间把它修好),鹅毛笔,一个小酒瓶——虽然是空的,瓶颈上依旧能闻出淡淡的威士忌酒香。打开最底下一个抽屉,苏珊发现了惟一能引起她兴趣的东西:一对靴刺。一个仍然有星状靴刺轮,而另一个的靴刺轮已经脱落了。她几乎可以断定,父亲死的那天就带着这两个靴刺。

如果我爸在这里,她想起了在鲛坡的那天。但他不在这里,罗兰说。他已经死了。

一对靴刺,一个脱落的靴刺轮。

她把它们放在手里掂了掂,脑海中闪现出海泡沫,它把父亲摔下来(一个靴刺卡在马镫上;靴刺轮脱落了),然后跌倒了,砸在父亲身上。她在脑海里看得一清二楚,但她没有看到弗朗·伦吉尔跟他们说起过的那条蛇。她没有看到。

她把靴刺放回原处,从椅子里站起身来,看着书桌右边的架子;放在这个架子上的东西,帕特·德尔伽朵触手可及。架子上有一排皮面的账本,在这个造纸术已被渐渐遗忘的社会,这些账本显得尤为贵重。她的父亲负责管理领地的马匹有三十年之久,这些牲畜记录就是他长年工作的见证。

苏珊从架上取下最后一个账本翻阅起来。这回她倒心甘情愿地忍受回忆的悲痛,她看到了父亲熟悉的笔迹——字迹认真,每一个数字都被仔仔细细记录下来。

亨里埃塔生产,(2)两个驹子都很好

迪丽娅苏死产,枣红马(突变异种)

约兰德生产,良种马,一匹健康的小雄马。

每一个记录下都有日期。如此的精确,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如此的细致。如此……

她突然停了手。刚刚她的头脑还是一片混沌,弄不清来这里干什么,但现在,她突然意识到她要的东西找到了。父亲最后一本记录的最后十几页被撕掉了。

是谁干的?不会是她父亲;对于一个读写都是自学的人来说,他对书本的敬畏程度不亚于一些人对神或黄金的敬重。

为什么最后十几页被撕掉了?

她认为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马,毫无疑问。鲛坡上有太多的马了。

牧场主们——伦吉尔,克罗伊登,伦弗鲁——在良种牲畜的问题上都撒了谎。亨利·沃特纳也同样如此,正是他接替了父亲的工作。

如果我爸在这里——

但他不在这里。他已经死了。

她曾经告诉罗兰,她不相信弗朗·伦吉尔会隐瞒她父亲的真实死因……但她现在相信了。

诸神保佑,她现在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