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醒觉 6 困兽(第4/9页)

“你不知道我有多关照你。你吃的每样东西,我都让人先尝过。”他指着地上的餐盘,“每壶水。所有的一切。”

“你这么关心我,我很感动。”我说,“但回想起来,当我独自在定居地过自己的生活时,我甚至不用担心人们会给我下毒。”

“你自己的生活?在你试图要求我的那些年里,你对自己的生活可没这么热心。”

“我从未设法要求些什么。我只是不想被送走,跟你的愿望一样。”一阵沉默,“如果你能让我偶尔在城墙上走走,就像我刚到这里时一样。或者,让我和其他被囚禁的人说说话。只要我能跟别人说说话。”

他摇头。“你知道我办不到。你也看到上次在城墙上发生的事了。那个疯子袭击的人,也可能会是你。”他看着我的目光中有一丝温柔,“把你放在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

“如果允许我们互相交谈,那件事根本就不会发生。他根本就不会变疯。这里的其他欧米茄人为什么要伤害我?他们和我的遭遇没什么不同。为什么不让我们互相交往?”

“因为他们的孪生兄弟姐妹。”

“他们都是你的朋友,是你在议会的同伴。”

“你太天真了,卡丝。他们是我共事的人,是我的上司,但绝不是我的朋友。你认为其中某些人不会让他们的孪生兄弟姐妹干掉你,从而对付我吗?”

“那何时是个头呢?按照你的逻辑,我们都应该在囚室里度过一生,阿尔法和欧米茄都一样。”

“这不仅仅是我的问题,”他说,“这种事一直在发生,利用亲近的人来控制他们。在大爆炸之前也是如此。如果他们想控制某些人,就会绑架他们的丈夫,孩子,爱人。大爆炸之后仅有的区别在于,这件事变得更直接了。以前你必须看好自己。现在,我们都需要看好两个人。就是这么简单。”

“那是因为你把拥有孪生妹妹当成一种负担。你太偏执了。”

“而你太天真任性了。”

“这就是你下来造访这里的原因吗?”他起身打开门时,我问他,“因为你无法信任议会里的任何人?”

“如果那样的话,意味着我能信任你。”他边说边把门在身后关上。我听到钥匙在锁孔里上锁的声音。

*

根据我的计算,距离我上次看到天空至少已过去了一年时间。生活在由这人造光线点亮的世界里,连我的梦境都发生了变化,白天的幻象也一样。在我刚开始有自由岛的幻象时,我不知道这是否仅仅是一种空想,以减轻自己身处囚室的恐惧感。

一些新的模糊幻象开始闯入我的生活,很长时间以来,我都认为它们可能只不过是病态的胡思乱想,是因为长期囚禁造成的恐惧感已经深入我的梦境。随着在看护室禁闭的日子一天天增多,我开始越发不信任自己的理智。但我在幻象中看到的东西太过陌生,每次也过于一致,又让我无法相信这是我自己凭空想出来的。那些细节如此生动,让我确信它们并非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之中:一排排玻璃水缸放置在基座上,橡胶封圈灰尘累累。水缸上方密布着电线和面板,每个面板上都装点着红色或绿色的指示灯。肉色的橡胶管子从每个水缸上冒出来。

我如何能虚构这样的景象,就连我自己也无法解释那是什么。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属于禁忌,就像囚室里发光的玻璃灯泡一样。围绕水缸的那些管子和电线,与大爆炸之前的传说相符,都是关于电的魔法。那些指示灯发出的光,跟我囚室里的灯光一样,并非自然的光线。每盏灯都是一个纯色的圆点,既不闪烁,也不散发热量。这肯定是个机器,但是用来干什么的呢?它比人们私下传说的大爆炸之前的故事更加凌乱,也更让人惊奇,让我不得不信。电线和管子乱成一团,临时拼凑在一起。但作为一个整体,这些连线、灯光和水缸有规律地结合起来,显得如此巨大,如此复杂,不禁让人为之感叹,同时也让我感到战栗不安。

一开始,我在幻象中只看到这些水缸。后来,我看到在缸中漂浮的躯体,悬在黏稠的液体之上,好像让一切都缓慢下来,甚至连头发的波动都了无生气。在每个下垂的嘴角边,都伸出一根管子。它们的眼睛是最恐怖的。大部分躯体的眼睛都是闭着的,少数几只睁开的眼睛中,眼神空洞洞的,完全没有任何感情。这些都是人的遗体。我想起在我抱怨囚室时,扎克说过的话:除了这间囚室之外,我们还有更残忍的方法对付你,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