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醒觉 6 困兽(第3/9页)

还有那些关于夜晚的记忆。我们隔着床窃窃私语,互相交换故事,就像白天互换河边珍宝一样。我们躺在黑暗中,听雨点轻轻打在茅草屋顶上。扎克给我讲他在抄近路去水井时,碰到旁边田里的公牛们朝他冲来,他只好爬到树上,才逃过被踩踏的命运。我告诉他,我在从不允许我们进入的学校墙边,看到其他小孩在学校操场的橡树上安了一个新的秋千。

“我们有自己的秋千。”扎克说。

这是事实没错,但那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秋千。我们在河的上游发现一个地方,一棵柳树长在离水边很近的地方,可以抓着低垂的树枝在河面上荡来荡去。天气炎热的日子,我们会比赛看谁荡得远,然后得意洋洋地跳进下面的河水中。

还有一些更近的,关于定居地的回忆。晚上我坐在小小的壁炉前,读着爱丽丝的菜谱或者歌谱,想象她多年以前坐在同一个地方,写下这些笔记。

还有之后发生的事:母亲试图警告我扎克会对我不利,将金币递给我时,上面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这是我记忆中珍藏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母亲甚至没有触摸我,只是她握过的金币上传递的二手温暖。但这就是最近几年来,我从她那里得到的所有。

所有这些,如今都暴露在神甫毫无感情的目光中。对她来讲,这些不过是在抽屉里搜索更有价值的东西时,面对的一团乱麻。她每深入一层时,都留下我挣扎着重新组织脑海里乱成一团的记忆。

神甫站起来,带着地图离开了,我明白自己应该庆幸,我成功地把她挡在了自由岛的幻象之外。但是,在我集中精力掩饰这些时,被迫暴露了许多其他想法。那些过往回忆,那些我在来到囚室之前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她都捡起来翻来覆去地看,然后扔到一旁。尽管这些事对她来说无关紧要,但被她接触过的,都已不再纯洁如初。每次拜访之后,我都感到能供她详细研究的记忆更加少了。

*

第二天,扎克来了。这些日子他来得比以前还少,来的时候通常会避开我的目光,低头摆弄着手里的钥匙。他很少说话,对我的大部分问题,他的反应就是耸耸肩。但每过几个星期,我都能听到钥匙开锁,然后是门蹭过地板的声音,之后我的孪生哥哥,也是我的狱卒,就会走进来,坐在床的另一头。我不知道他为何而来,就像我不清楚为什么听到他的脚步声在过道响起时,我总会感到很高兴。

“你应该跟她说话,”他说,“告诉她你看到了什么。或者让她进去。”

“你的意思是,进入我的脑海里?”

他耸肩。“不要大惊小怪。毕竟你和她很像。”

我摇头。“我不会干她做的事。我从不去别人的思想里瞎晃悠,她也可以待在我的脑袋外面,该死的,这是我在这里唯一能保留住的东西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她在刺探我的想法时我是什么感受。那种被玷污的不安全感,留在我的脑袋里。

他叹了口气,然后笑起来。“要不是我早就知道你有多顽固,必定会钦佩你将她挡在外面这么长时间。”

“那么你应该知道,这一点不会改变。我不会帮助你的。”

“你必须帮我,卡丝。”他探过身来,凑到我面前。有那么一刻,我以为他要握住我的手,就像多年之前父亲临死时乞求我的帮助一样。他的瞳孔闪着光芒,眼神渐渐凝聚。他离我如此之近,我都能看到他下嘴唇皮肤上因干燥而布满血丝的纹路。我想起以前每当父亲和母亲在楼下吵架,或者村子里的其他小孩嘲弄我们时,他常常会紧咬嘴唇。

“你在恐惧什么?”我轻声说,“你害怕神甫吗?”

他站起来。“除了这间囚室之外,我们还有更残忍的方法对付你,你知道的。”他拍打着墙壁,张开的手掌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墙面上留下印记。“有些关在这里的欧米茄人,经受过更糟糕的境遇。只因为你是个先知,才会过得这么轻松。”他往后伸了伸脖子,双手放在脸下面,闭眼深吸了几口气。“我告诉她你很有利用价值。”

“你想让我对此感激不尽吗?”我指着身处的囚室。这四面墙壁就像是夹住我生命的老虎钳,所有一切都被碾碎,只剩这几平米的灰白。我的思想也开始变成囚室一般,紧紧封闭,黑暗阴郁。最糟糕的是,时间毫不留情地逝去,而我被困在这里,生活中只剩下无止境的餐盘,和从不间断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