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歌(第5/16页)
19岁的这个夜晚,外面雨疏风骤。我早已经习惯了深夜,准备在睡觉之前再刷一次人人,刚上去就发现已经被关于顾惊云的消息刷屏了,什么“顾爷不哭,站起来撸”,“顾总安心地去吧,我们替你报仇”,顾惊云发的最后一条状态下面竟然被十几个人插满了蜡烛。现在的人高级黑的水准越来越炉火纯青了,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被说死了。这得多大仇。
前两天我看见了顾惊云,整个人瘦得脱相,看上去前所未有的憔悴。我问他期末考准备得怎么样,他说没准备,看天命。谁知道他期末考试直接就没来。顾惊云从前大概也没少旷课,这次期末考没去,学校几个领导大发雷霆,为了他破例单独开了个会,开会的结果应该就是直接开除。虽然我一直不喜欢这家伙,但是把别人的人人主页弄得像个葬礼总不是件有趣的事情。
王东那家伙一直在和顾惊云分庭抗礼,闹也闹了好几次,南北划江而治,基本上是个不共戴天的情况。顾惊云出了这事儿,他在一旁闷声高兴,微博、人人,都异常活跃,不断地发他和各式各样的妹子去贝尔维尤,西雅图吃饭逛街的照片。我认出来一个是夏北芦,她比王东高了半个头,眼睛平静无神,戴着一顶红色绒毛帽子,不像人,像个用雪刻出来的冰雕。这张照片间杂在徐庆春新包养的两个小男生的照片之间,外面的雨敲在屋檐上、台阶上、刚刚长出来的荷叶上,水声喧哗。夜晚一切都很平静,一切都很好。一种阴暗的凉意从未来长驱直入,席卷而来。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我、苏鹿、顾惊云、简意澄、梁超、张伊泽,所有的人都会被卷进飓风巨大的旋涡里。我这么想着,一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凯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凯莱了。总有一天我们每个人都会变成罪人,变成杀人犯,让自己恶心,我们不再会相逢一笑,不再会促膝长谈。该死的是我这种不祥的预感一向很准,不信你们就看吧。走着瞧。
【苏鹿】,2014
我们同去加州的那一日,正是仲夏时分。飞机穿透阳光,穿透像冰一样又蓝又薄的天空,林家鸿坐在我身旁。我把舷窗打开,云好像雪山一样,浮在我们四周,硕大无比。江琴为我们叫了午餐,美国飞机上的午餐难吃得要命,汉堡里面还放了许多我最讨厌的酸黄瓜。梁超在我身后专心致志地切水果,简意澄依偎在张伊泽身上不断地撒娇,惹得他直咧嘴,一面切水果一面嘟囔“尔康——”“紫薇——”于是我看着他们微笑起来。
阳光孤独地洒下来,照得我眯起眼睛。我靠在舷窗上,顿觉日子悠长而美好。小时候外婆对我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我每次都在想,飞机温柔地穿过天空的时候,地上会不会已经过了百年千年,有人垂垂老矣,有人死去,万物消亡,沧海桑田。
我这样想的时候,林家鸿就会不识趣地过来煞风景。他最近喜欢说的一句话是“观今夜天象,知天下大事”。空虚的女人穿丝袜,寂寞的男人三国杀。我看他是打三国杀打多了,索性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作“妖道”。他此时以为我睡着了,在一旁嘟囔着,“你怎么又睡了,看你印堂发黑——”
“叫醒我要口令。”我半眯起眼睛。
“——妖道。”我能想象到他一副无奈的表情。
“聪明。”我关上舷窗,飞机里就立刻变得黯淡了,墙壁上被照射出一个个摇晃的光圈。我打开那盒从机场上买来的意大利面,“我看你就是三国杀总赢不了我,怨念太重。”林家鸿肯定地说。
“滚蛋。”我头也不抬地继续吃。
一提起这个他就莫名其妙地得意扬扬起来,“实力挑战经典,王者绝非偶然。苏爷,你和我单挑还是too young——”
“脑残。”
“——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
“脑残非主流。”
然后我们开打,打完我继续消灭那盒难吃的意大利面。
我们踏上洛杉矶的那一天风很大,棕榈树铺天盖地,阳光猛烈到把整个城市变成了曝光过度的胶卷。四处都是忙忙碌碌的行人,西班牙语、俄语、德语,北京话、粤语,夏天晒在皮肤上,像是海边的砂石一样粗砺。空气里椒盐烤虾的味道,熟到快要腐烂的热带水果味、烤烟味、游泳池里的消毒水味、赌场里新鲜钞票的味道,不分彼此,藕断丝连。我站在酒店的阳台上,江琴靠在一张床上揉着眼睛。楼下弹吉他的流浪艺人唱着悠闲懒散的美国小调,你要经过苍老才会显得更加年轻,你要经过寒冷才会知道春和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