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极(第5/12页)

此刻他就这么做了,欣赏着录音带与她现时演奏的旋律冲撞激荡的效果:《微声盼望》里叠进一段《安妮·萝莉》;《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与《请到棕色小教堂里来》[7]唱成了复调。他惊讶于自己能有多恨她:他只见过她一次,在他蹚着积雪朝车库走的时候,她从自己那条难看的花窗帘的缝里恶狠狠地盯着他。她的丈夫本该把那条小路上的积雪铲掉,但他没有动手。

第二天露易斯又来了,莫里森还没起床。他醒了,然而凭着房里的那阵寒意——他能看见自己呼出来的气——和那股淡淡的油味,他就知道暖炉又出了什么毛病。与其爬起来尝试用各种方法保暖,倒不如在床上躺到太阳完全升起来。

蜂鸣器响起来的时候,他拉过一条毯子包住自己,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

“我想到了什么,”露易斯惨兮兮地说。她进了门,他来不及把她挡住。

“不好意思里面很冷,”他说。

“我必须到你家来告诉你。我再也不用电话了。你应该把你的也扔了。”

她把积雪从靴子上跺掉,莫里森则逃进了客厅。窗户内侧有一层厚厚的积霜;他把煤气壁炉点燃。露易斯在没铺地毯的地板上不耐烦地大步走着。

“你都没在听,”她说。他从毯子里顺从地向她望过去。“我想到的是这个:这座城市没有权利被安在这里。我是说,凭什么呢?没有一座城市应该被安在这里,这个遥远的北国;它甚至都不在某个湖畔或是某条重要的河边。它为什么会在这儿?”她攥紧双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仿佛一切都取决于他的答案。

莫里森赤着一只脚站着,回想起他自从来到这里后就常常在问自己一样的问题。“这里最初是个贸易站。”他开口,浑身发抖。

“可它看上去不像。它看上去什么都不像,它什么都没拥有,它在哪里都可以。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恳求着;甚至抓住了他毯子上的一个角。

莫里森避而不答。“哎,”他说,“我拿几件衣服穿行么?”

“在哪间房里?”她狐疑地问。

“卧室,”他回答。

“那没问题。那个房间没问题,”她说。

与他所担心的相反,她并没有想要跟着他进去。穿好衣服回来,他发现她坐在地板上,握着一张纸。“我们必须把圆圈合拢,”她说,“我们需要其他人。”

“什么其他人?”他断定她是疲劳过度,她太用功了:她眼睛周围有深红色的斑点,脸上其余的地方则是一片惨绿。

“我来给你画张示意图,”她说。可她却坐在地板上,用铅笔的笔尖戳着那张纸。“我希望想出我自己的体系,”她哀伤地说,“可他们不让。”一滴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

“或许你需要和什么人谈一谈,”莫里森说道,有点过于漫不经心。

她抬起头。“但我正在跟你谈啊。哦,”她说,恢复成一本正经的声音,“你指的是心理医生。我之前看过一个。他说我神智完全正常,而且是个天才。他检查了我的头:他说我大脑里面的纹路和尤里乌斯·恺撒[8]的一样,只不过他的是军事头脑,我的是创新。”她又开始用铅笔戳了起来。

“我给你做个花生酱三明治吧。”莫里森开口,说出了当时他自己唯一渴望的东西。直到几个月后他回忆起这件事情时才反应过来,当时他倒没想到问问自己,怎么可能有人知道尤里乌斯·恺撒大脑里面的纹路。彼时,他正在思索,也许露易斯实际上并不是天才。他感到很无助,因为自己无力回答;她会觉得他和其他人一样愚鲁,不管那些人是谁。

一开始她不愿意让他进厨房:她知道电话就放在那里。可他保证了不会去用。等到他再走出来,捧着一片面包,上面费劲地涂好了冰冷的花生酱,她正蜷在他的大衣里,在壁炉跟前睡着了。他轻轻地把面包放到她的身边,如同在树桩上为看不见的小动物留下面包屑一样。随后他又改变了主意,把面包拿了回来,蹑手蹑脚地带到厨房里,自己吃了下去。他点起炉灶,打开炉门,裹在从卧室拿来的毯子里读起了马维尔[9]。

她睡了将近三个钟头;他没听见她起来。她出现在厨房的门口,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虽然她的口唇和双眼周围仍然泛着一丝略带青灰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