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成为单亲母亲(第5/16页)

云将话题转到询问在我们分开的日子里,我是否有过外遇。他在提问一位生了他的儿子的母亲、一位在德国拼命工作创业还要独自带儿子的母亲、一位刚刚动完晚期癌症手术的女病人,他主动问我是否有外遇,他估计我也没有别人。他的语调轻飘飘的,狡黠又得意,甚至有点无所谓,我能感觉出来云暧昧的提问是漫不经心的。而云既然问了我,我就会入他的套,被迫反问他是否有外遇,但我提问时是提心吊胆的,心揪着的,绝望中还抱着希望不放。他是我儿子的父亲啊,即使他有外遇也不应该是这个时候。但那时我的命运就是雪上加霜,其实云就等着我提问了,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告诉我,他在得知我患病之前就已经和别的女人睡过觉。云主动说出的话,像他手持一把利剑刺入我,而他说话的无所谓的口气就像他抽出刺向我身体的利剑,然后笑对我流出的鲜血。在我获知自己患病前,我曾严厉地问过云是否和别的女人睡过觉,他矢口否认他的偷情,他知道说出真相后,我会转身离他而去。如今我的身体残疾了,我相信他也并不是有意向我落井下石,他只是本能地、无所顾忌地出出他的气。因为我是那么一个女人,我不是充满恐惧地探问或者偷偷摸摸地查问我的男人是否和别的女人偷情,我是面对面坦然地质问,那质问里有骄傲和尊严。云那样的男人,碰到弱者会同情,碰到强者会哈腰,他也曾爱上了我,因为爱,他受过委屈感到压抑,他恨死了我的骄傲和尊严,现在他在我病中获得了打击的机会,就不假思索地出手。

我心明如镜,心凉如雪,这种太明白真是我做女人的过错。有些男人真是恨死了女人的这种明白与骄傲,但是我总是改不了、放弃不了这种明明白白做人的骄傲,我总是宣称世界上一定还有大气的男人喜欢我这种明明白白的女人,接受我这种女人的骄傲。

那我就把云贬入了小气男人层面,即使我生出了他的儿子,他也不饶恕我,他要在我虚弱的时候出言伤我。

重病的人,尤其是重病的女人,是不是已经失去了明明白白做人的骄傲与资本?

我一夜不眠,只有对儿子流泪。

清晨,我默默地在浴室里收拾着自己,看着身体上长长的刀疤。云推门:“我能看一下你的伤疤吗?”他和我,男人和女人,我们曾经彼此充满激情,我们的激情创造了一个生命——我们的儿子,现在我的身体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可是我的心和他隔着一道坎,就像洁白的浴室和灰色的过道有一道坎,这道坎不高,迈过灰色过道进了洁白的浴室,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会神清气爽,或许也会宽大为怀,但是云横在灰色过道的门口上,面目上显示良心与虚心各占一半,我本能地想关上门,不想让他看到我的异体,不想接受他跨过门槛和我同处一室。云依然横在门口,他既不进门,也让我无法关门,我红嫩嫩的伤口在初升太阳的光线下毫无遮挡地裸露在他的眼皮下,他欲言又止。他开始良心发现?他只要我低头示弱就会大发慈悲?不管是出于哪一条,云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诚恳地说:自从得知你病了,我已经不再和别的女人来往。我又从云话语的调子里嗅出了某些气味:儿子在,他的良心在,他和我牵连的感情也还在,都不错,但是他那男女偷情早就不了了之了,并不因我的病而终止,他那既然是偷来的女人,未必是清清白白,两个未必都清白的男女,偷情之后也未必都快乐,难免也许互相又给些难堪,云和我过不去的地方,与别的女人就更难过得去。回到家,家里有他清白的儿子和他儿子清白的母亲,而他却拿他的偷情来打击我,毫无顾忌,他伤了我的感情也伤了我的心。可恨我那不高不尖的鼻子太灵敏了。云恨我这个鼻子灵敏的女人,这让他这个男人受压抑。

和一个男人在一夜之间共同创造了一个生命,一个可爱的生命,一个活泼泼的生命,一个一天天、一年年成长的生命,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女人因为承载了这个生命,而与创造生命的这个男人终生牵扯。我爱着这个儿子,儿子在成长中又不断地显现他父亲的某些特质,无论好的还是坏的,这一切都让我有莫名的、摆脱不了的牵扯,曾经爱过与曾经恨过都成为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