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8(第6/11页)
“一对?”我舅舅摘下眼镜,“一书两卷?”
“两本书,相得益彰。若某人已得一本,想找另一本,那么后一本是否为前一本带来价值的提升?”
“当然了,先生!”
“我想也是。”
“人们对这些东西的出价真是高得荒唐。”哈斯先生说。
“是啊,”我舅舅说,“是啊,高得荒唐。这类事例我会在索引里提及……”
“索引。”里弗斯轻声说,其他人继续谈论着,我和他静坐倾听——或是假扮倾听。很快,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的脸,说,“允许我向您提一个问题吗,李小姐?”我点头,他问道,“在您舅舅的工作完成后,您将如何打算——哎呀,您为什么这副表情?”
我一定是给了他一个苦笑。我说,“您的问题毫无意义,我无法作答。舅舅的工作永无完成之日:有太多的新书出版,需要加入;有太多的旧书被发现;有太多的未知之数。他和霍陲先生会永远争执下去,看看他俩现在。即使如他所愿出版了索引,他也只会立刻开始撰写增补本。”
“您的意思是,您将永远留在他身边?”我不回答,“您和他一样全心投入?”
“我别无选择,”良久之后,我答,“我别无所长,仅有一技,并且正如您说,非寻常之技。”
“您是一位女士,”他轻声说,“年轻,美貌——我绝非刻意奉承,您知道的,我不过是说真话。您前途无量。”
“您是男人,”我说,“男人们的真话和女人的不同。我将一事无成,我肯定。”
他犹豫了一下,又或许是调整呼吸,然后说,“您可以——结婚。那是一件大事。”
他说话时眼睛盯着我朗读的书,我听了他的话,大笑起来。我舅舅还以为我在笑他生猛的笑话,看着我们这边点头道,“你也同意吧,莫德?看看,哈斯,就连我外甥女都这么想……”我待他转过头,注意力转移,伸手轻轻揭开摆在架上的书的封面。“看看这里,里弗斯先生,”我说,“这是我舅舅的藏书票,他每本书上都有。您看见这图案了吗?”
票上有他的徽章,他自己设计的一个颇为巧妙的图案——一枝线条奇异的百合,状似阳具,有野蔷薇22缠绕其根。里弗斯先生歪着头仔细研究这图案,然后点点头。我合上那书。
“有时候,”我说着,并没抬头看他,“我感觉这书票已贴上我的皮肤,我感觉我也被加签、登记、入架,几乎与舅舅的一本藏书无异。”我抬眼看他,脸有些热,语气仍保持着冷静,“两个夜晚之前,您说,您观察了这府里的规矩,那么您一定已经明了。我,和我做伴的这些书,我们非普通人可用,我舅舅把我们与世隔绝。他把我们称为毒药,他说我们会伤害到未加防范的眼。然而,他又称我们为孩子,他收养的孩子,从世界各个角落来到他身边,有的出身富贵,锦衣华服,有的卑微,有的伤残,有的折裂了书脊,有的艳俗,有的粗劣。尽管百般挑剔,我相信,他最中意的是那些粗劣的卷册,因为它们被人——别的读书人和收藏家——抛弃。我就像它们,曾经有一个家,然后失去——”
这时我已不能冷静言语,我的心绪被自己的话占据。里弗斯先生在旁看着,然后俯下身,把我舅舅的书从朗读架上拿起来,动作轻柔。
“您的家,”当他的脸靠近我的脸,他低语道,“那疯人院,您是否时常怀念那里的时光?有否想起您母亲?有否感觉她的疯癫,在您的体内——李先生,您的书,”我舅舅望向我们这边,“您不介意我拿吧?先生,您可否指点一下,这本书的珍稀之处在于……?”
他说得相当快,却已使我感到可怕的震惊。我不喜欢震惊。我不喜欢进退失据。当时,当他起身拿了书走去壁炉边,有一两秒,我已神志恍惚,直至我发现,我用手按着胸口,呼吸急促。我所坐之处的阴影,瞬息间变得黑暗,那浓黑使裙子仿佛是沙发上流淌的血,我放在胸口随心跳起伏的手,仿佛一片树叶,在一潭不断扩大的黑暗之上漂荡。
我不会晕倒,那是书里女人们的路数,不过是给男人可乘之机。我想,当时我一定煞白了脸,神色反常,因为微笑的霍陲先生转身看见我时,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李小姐!”他过来握住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