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5(第7/11页)
“噢,苏,”他说,“你今天真严肃。”
莫德抬起头来。“怎么回事?”她说。
我吞了一口唾沫,没说话。他说:
“可怜的苏被我弄烦了。你刚才不在的时候,我一直在逗她呢。”
“逗她?怎么逗她?”她问,半带笑容半皱眉。
“哎,就是不让她做针线活,不停地跟她聊起你呀!她说她有好心肠。我说她没心没肺。我跟她说,我的眼睛想看到你,想到眼痛,她跟我说,用绒布条蒙上眼睛,待在房里别出来好了。我说,我的耳朵想听到你,想到耳鸣,她说不如叫玛格丽特来,往我耳朵里滴点蓖麻油。我给她看我这只白净的手,它想要你的吻,她跟我说不如把这手——”说到这儿他停下了。
“怎样?”莫德说。
“揣进兜里。”
他笑了。莫德有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可怜的手。”她最后说。
他举起手来,“它还在期待着吻啊。”他说。
她犹豫了一下,用她纤细的两只手拿起他的手,用嘴在指节处轻轻碰了一下——“不是在那儿,”见此,他立刻说,“不是在那儿,是这儿。”
他一翻手腕,手心朝上。她再次犹豫,然后低下头去。她的半个脸,口和鼻,都被他的手掌遮住了。
他望着我的眼,点点头。我扭过头去,不愿再看他。
因为,这个混蛋说对了。不是关于莫德——因为我知道,不管他说了什么煤气管计费表之类的乱七八糟的,我都知道莫德是心地善良的,她就代表了温柔、漂亮、美好。但是,他说我说对了,我怎么能就这样空手回波镇?我是来给萨克斯比大娘带回财富的!我怎么能回去对她和易布斯大叔——还有约翰——说,我搞砸了计划,眼看着快到手的三千镑溜走,就为了——
为了什么?就为了我的感情比我想象的高贵细腻?他们会说我神经烧坏了。他们会笑死我。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是杀人犯的女儿。他们对我是有期望的。高贵细腻的感情可不在期望之中。怎么可能期望那个呢?
不过,就算我放弃计划——这能救莫德吗?假如我就这么回家了,绅士照样会娶她,照样把她关起来。再假如,我把他揭发了,他被赶出布莱尔,李先生会把她看管得更紧——跟关进疯人院也没多大区别了。不管怎么做,我都看不到她有什么机会。
但是,她的机会在多年前就被定下了。她就像漂荡在激流中的一根树枝,她就像牛奶——太白,太纯,太天真,生来就是被玷污的命。
而且,在我长大的环境里,没人是生来就有好机会的。她的命运悲惨,并不意味着我也要跟着悲惨啊。
我不觉得我需要。所以,虽然我为她感到难过,但还没难过到要出手救她。我从没真的打算告诉她真相,告诉她绅士是个骗子——我从没打算做任何会破坏我们计划、阻挠我们发财的事。我让她相信他爱她,他是好人。我让她相信他温柔体贴。我看着她努力使自己喜欢他,心里却一直很清楚,他不过是想娶她,骗她,强暴她,然后囚禁她。我看着她一天天消瘦,看着她变得苍白无力。我看着她坐在那里,双手掩面,手指慢慢地拂过痛苦的眉头。我真希望她不是她,布莱尔不是她舅舅的,绅士不是她必须嫁的那个人。我憎恶这一切,却只是背过身,不看她。我想,这是没办法的事。我想,这是他们的事。
但,奇怪的是,我越是让自己不去想她,越对自己说“她不关你的事”,越是想把她从心里抹去,她就越是占据我的心。白天,我和她一起行,一起坐,因为心里总是想着自己将给她带来的命运转变,我不敢碰她,不敢跟她对视。夜里,我背对她躺着,怕听见她的叹息,用毯子蒙住耳朵。但是,在中间那些时间,当她去了她舅舅那儿,我却能感觉到她——我能透过这宅子的一道道墙壁感觉到她,就像那些说是能感觉到地下的金子的瞎子。仿佛在我和她之间,不知不觉已长出了一条线,无论她在哪儿,这条线正把我向她拉去。这就像——
像你爱上了她,我想。
这让我变了。我变得担惊受怕。我觉得我会被她看出来——或者被绅士看出来,或者玛格丽特,或者斯泰尔斯太太。我想象着这事被传回兰特街,传到约翰耳朵里——我总是第一个想到约翰。我想到他的表情,他的嘲笑。“我做了什么?”我想象着自己回答,“我什么都没做啊!”我确实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是,我刚才说了,只不过我那么想着她,那么感觉着她。在我眼中,连她的衣物都变了:她的鞋和袜仿佛还保持着她的形状,她的体温和味道,我都不愿意把它们压平收起。她的房间也变了。我喜欢上了在她房间里走动,就像我刚到布莱尔的那天一样,我看着她拿过摸过的一切物件。她的首饰盒,她妈妈的肖像,她的书。在疯人院里,她会有书吗?她的梳子上,有几根头发。那里会有人帮她梳头吗?她的镜子。我站在她爱站的靠近壁炉的地方,像她一样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