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葬(第7/8页)

我试图尖叫,然而干渴的舌头和双唇马上就开始痉挛,而每一回的挣扎呼吸,只换来上气不接下气、剧烈跳动的心脏的扑通声,空洞的肺似乎成了真空状态,我——一点声音都叫喊不出。

我想要大声叫喊,可下巴无法张开、声音无法喊出。毫无疑问,有人绑住了我的下巴,就好像绑住死人的下巴一样。我还能感觉得到,我的身下是某种坚硬的东西,这坚硬的东西同样紧紧环绕在我的四周。到现在为止,我依旧动都不敢动。我伸直的双手交叉摆放在胸前,此时,我鼓起莫名而来的勇气,双手用力向上一推,马上有某种坚硬的木造物挡住了手,头顶上六英寸高就是那木造物,延伸成长条状,将我整个人罩在其中。最后我终于确定,我就在一副棺材里躺着。

我想到,虽然我还是遭遇到了这悲惨的活埋的命运,可还好,我早就准备了救命措施。随后,我为了触动弹簧开关打开棺材盖,就扭动着身体,而且还不时地使劲往上推,可这棺材盖居然纹丝不动。我没有放弃,就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想把那条绑着铃铛的绳子抓到,可什么绳子都找不到。这时我的心一片冰凉,比此前更深重的绝望笼罩了我。棺材中散发着潮湿泥土所具有的味道,我此前精心准备的柔软填充物根本就不知道在哪里。现在,结论已经非常清楚,我压根就没有被埋在自家的墓窖中。我想,我陷入昏迷失去意识的时候肯定是在户外,并且那时边上肯定一个熟人都没有,可我一点都想不起来,那时我到底是处在什么情况之下的。我的身边那时肯定都是些陌生人,他们看我这么昏迷不醒,就像埋死狗一样把我给埋了。他们一定是把我放进了随便找来的普通棺材里,然后用铁钉将棺材盖钉紧,再在某个不知名的普通墓地里埋了我,永远地、深深地把我埋到了地底下,就这样,我惨遭活埋了。

当这件恐怖的事实被我确定后,我禁不住再次想挣扎着喊叫,不错,我终于能够成功地喊叫出声音了……疯狂的、持久的、痛苦的、狼嚎一般的尖叫之声在这地下的黑暗国度中回荡着。

“嗨、嘿,你究竟在叫个什么吗?”忽然就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

“到底是怎么了?”随即又有第二个声音。

“你出来就是了!”第三个声音说道。

“你怎么跟个山猫一样鬼叫啊!”又有第四个声音出来指责。随后,一群凶神恶煞般的人粗暴地把我抓住,猛摇了我整整几分钟。他们也许是想把我从睡梦中摇醒,所以才这么做,可事实上我在尖叫的时候,是非常清醒的,我的意识极为清楚;可是,他们这么一弄,所有的事我忽然就都记起来了。

我是在弗吉尼亚州一个距离首府里奇蒙不远之处,经历的这件奇遇。那时,在詹姆士河的下游沿岸,我跟一个朋友在打猎。在天黑之后,又来了一场暴风雨,我们看到一艘堆满了园艺用松土的单桅帆船停在岸边,就只能将之当成临时避难所,度过这难挨的一夜,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这艘小船仅仅六七十吨重,可以想象船上的两个床铺是何其小,并且床垫之类的寝具就更是不可能有的了。床铺只有十八英寸宽,床底距离上面的甲板也仅仅十八英寸,所以,我为了把自己挤进床铺,还颇费了一番功夫。睡眠条件尽管非常差,我还是很快就进入了睡眠,并且睡得很熟、很酣。我所遭遇的活埋,既非梦魇,亦非梦境,不过是自己吓唬自己罢了。我想,那肯定跟我平时那些充满恐惧、神经兮兮的幻想有关,也跟我那时睡觉的环境有关。并且还关乎我从睡梦中醒来后常常没法快速恢复记忆力和集中意识的症状。是那艘船上的船工和准备装卸货物的工人,用剧烈摇晃的方式帮助我恢复了记忆。并且,我之所以闻到了湿土的气味,是因为船上装满了泥土;而那条把我的下巴绑住的带子呢,则是一条把我的头罩住、充当临时睡帽还在下巴那儿打了个结的丝质手帕。

可是,那次所遭受的心灵恐惧,其可怕和真实感无异于遭到活埋,让我觉得无比恐怖。但是,真说起来,对我来说,人生的关键还就是这场遭遇,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吧,自那之后,我的个性和性格有了非常大的变化。我的精神和心灵都变得正常了很多,也不再时时被恐惧所笼罩,比以前更加勇敢了。我开始经常行走于户外,做了很多户外活动,大量自由的新鲜空气让我感觉神清气爽,也会对死亡之外的有趣课题加以思考了。我把所有的医学书籍都扔了,把苏格兰籍作家巴肯的《巴肯家庭医学大全》给烧了,英国诗人杨格那本不朽的谈论死亡的诗集《夜思集》再也没有翻过,而那些跟妖怪、坟场有关的恐怖故事呢,也不再读了。总而言之,我拥有了崭新的生活,抛开了那些恐怖阴森的活埋念头,成了一个完完全全崭新的人,说来也怪,那长久以来困扰我的怪病,也就慢慢地消失了。大概,我这种怪病的根源,就是那些可怕骇人的关于活埋的幻想,而并非是因为病痛让我产生了那些恐怖的想法。原来,从一开始,我就压根是在自己戕害自己,自己吓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