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家之倾倒(第3/9页)
随后,我们一道坐下,不过有好一阵子,他都在沉默着,我呢,就一直凝视着他,却没有料到,看着他一段时间,突然对他产生了一种既敬畏又同情的感觉。唉,罗德里克·亚瑟居然会变成这样。自打我进门直到现在,在这几分钟之内,他的表情为何会从兴奋热情变成当下这种样子呢?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改变呢?我儿时的玩伴真的就是眼前这个人吗?
然而,他的五官还是那么特殊、那么引人注目,几乎没有什么改变——眼睛大而清亮;嘴唇苍白无血色,薄薄的嘴唇呈现出完美的弧度;虽然鼻孔很宽大,不过鼻形还是挺完美的;下巴有些不够突出,却很是精巧,给人一种心智薄弱、不够坚强的感觉;整个面容看上去很是枯槁;头发的柔软纤细简直比蛛丝更甚;额头两边的太阳穴那里突兀地凸起……总而言之,任何人看到这张脸都不会轻易忘记。
可是现在,同样的五官和稍有牵动的表情产生的组合,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大的变化?我不由得怀疑,眼前的这个人真的就是亚瑟吗?现在的他,面色的苍白更胜从前,成了某种恐怖的死白;他那散发着神奇光泽的眼睛却是最为骇人的;丝绸一样柔软的头发随意乱长,好像从未整理过,所以这一头乱发不仅没有在脸上重重垂下,反倒如蜘蛛丝一样柔软地飘着,可是无论我的想象力如何丰富,也没法把他这副怪样子想象得正常一些。
亚瑟这副不协调的诡异脸孔真的把我吓坏了,可是很快我就找到了原因。我想,那是因为他非常想压抑住自己的精神紧张和内心的惊慌不安,却又无法完全压抑,因此才会表现出这副极不协调、扭曲痛苦的诡异表情。可是,将他这怪异模样的原因找到之后,我倒一点也不惊讶于他所表现的惶恐和紧张,或者说,事实上是他信中的笔记和口吻,已经给我打好了预防针;并且,我记得他小时候就是这样神经兮兮的,他似乎有着跟常人不同的性格气质与身体状态。我注意到,他的性格阴阳莫测,这一刻也许阳光活泼,下一刻就成了阴沉忧郁。
另外,他说话的样子也会因为情绪的不同而发生变化。一般在精神萎靡、郁郁寡欢时,他说起话来就好像在发抖,一副毫不干脆、拖泥带水的样子,让人听起来非常费力;然而他要是有了精神、情绪亢奋,就会有迥然不同的神态,说话时不但会简洁明快、铿锵有力,看上去还显得从容不迫,他的声音也变成了沉稳和缓与抑扬顿挫兼而有之,听起来既清晰又让人愉悦。人们会对这种说话神态产生似曾相识之感,就好像染上了毒瘾的瘾君子或喝多了的酒鬼,他们处于亢奋期的时候,说话就是这个样子的。
现在,亚瑟跟我交谈的语调就是那种瘾君子或酒鬼亢奋时的样子。他滔滔不绝地解释为什么要请我到这里来,说是诚挚地希望我能陪陪他、给他安慰,说是真的想见见我;然后,他就说到了自己的病,那种病是家族遗传性精神疾病,是先天性的,没有治愈的可能,然而他马上又补充说,很快这种病就要消失了,不久之后他就无须接受这种煎熬了。他还说到,因为这个病,他受不了一点点的刺激;他虽然很仔细地描述了一番,然而我还是没有搞懂所有的细节,我想,也许这跟亚瑟的说话方式有关吧!
他还说,他的感官知觉因为这个病而变得非常亢奋敏感,所以,他只能穿某种质地的衣服;只能听某种乐器的声音,因为别的乐器声音都让他恐惧;任何花香都不能闻,否则就会感到压迫;眼睛不能看到一丝光线,否则就感到刺痛;食物只能吃清淡的,否则就感觉恶心。
并且,他表现出的样子好像是被“恐惧感”彻底奴役了。他如此说道:“我命不久矣,肯定是自己那愚蠢可悲的‘恐惧感’把我害死的,这是我唯一的死法!我对未来充满恐惧,人、事、时、地、物等本身并不是我所怕的,我怕的是它们带来的后果。即便是最微小的事情,也能吓得我浑身发抖,也能让我敏感的心无法承受。面对危险确实没有什么好排斥、好讨厌的,可是我所怕的就在于,只要面对危险,随之就要面对恐惧感。紧张不安笼罩着我的生活,我总是想要逃避,想方设法地从‘恐惧感’身边逃开,然而我有预感,那一天就快要到了,到了那时,我就要把理性和生命全都抛开,跟凶狠的‘恐惧感’的幽灵肉搏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