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个死了的人(第5/6页)

“不是斯卡德先生,”他纠正道,“是塞奥菲勒斯·迪格拜上尉,属驻印第四十廓尔喀团。现正回国休假。请记住这些,拜托了,先生。”

我在我的吸烟室里给他支了一张床,然后就回自己的房间去睡觉,心里是最近好几个月来没有过的兴奋。是呵,世上毕竟还能碰上刺激的事情,即使在伦敦这个被上帝遗忘了的都会里亦是如此。

第二天早晨我一醒来,就听见我的仆人帕多克在敲吸烟室的门。我和帕多克在津巴布韦的时候就认识了,我当时帮过他不少忙。这次我一回到英国就把他雇来做了我的仆人。他少言寡语,伺候人也并不是一把好手,但我看重的是他对我的忠心耿耿。

“别敲了,帕多克。”我说,“里面睡的是我一个朋友,他叫……”我一下子想不起那个假名字来,“你先去弄两份早餐来,然后来见我,有话跟你说。”

我后来对帕多克编了一大套故事,说我这位朋友是多么多么重要的一个人物,但最近劳累过度,身体几乎弄垮了,所以必须绝对静养,卧床休息。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在这儿,不然他就会被从首相府和印度事务部送来的公文埋起来,那他在这里的疗养就彻底被毁掉了。我不得不承认,斯卡德出来吃早餐时,表现得还真像那么回事似的。他戴着单片眼镜逼视着帕多克,活像一个英国军官,还问了他一些关于布尔战争[7]的情形,又不时编出一些人和事来,与我高谈阔论。帕多克本来一直学不会称我为先生,现在被斯卡德蒙住了,一口一个“先生”地赶着叫,好像不这样就活不成了似的。

我给斯卡德留了一盒雪茄、几份报纸,便下楼到城里去了。回来时已是午饭时分,一进门,碰到电梯工,只见他一脸凝重。

“今天早上出大事儿了,先生!十五号房间的那位先生自杀了。刚把他抬到停尸间去了,警察们都在楼上呐。”

我上楼进了十五号套间,几个警察和检察官正在做调查。我装糊涂问了几句,就被赶了出来。我又找到伺候斯卡德的男仆,旁敲侧击地打探了几句,发现他心里没有一点怀疑。这人一副哭丧脸,嘟嘟囔囔地抱怨个不停,我给了他半个克朗,他就转而面露喜色了。

第二天我参加了听证会。一个出版社的合伙人在会上作证说,死者生前给他递交过一份木浆制纸的建议书,所以他相信死者是一个美国商家的经纪人。最后陪审团认定,这是一桩精神异常引致的自杀事件。死者的遗物交由美国领事馆处理。会后,我对斯卡德详细地讲述了整个过程,他听得很兴奋,还说,要是他自己能参加这个听证会就好了,那该是像自己读自己的讣告一样,又刺激,又好玩哩。

随后的两天我们两人都待在里屋里。他显得轻松而自在,读读报,抽抽烟,在记事本上不断地写东西。每天晚上都跟我下盘象棋,每次都把我“杀”得落花流水。我想他前一段日子过得实在紧张,现在正好松弛一下精神,好好调养调养。可是,到了第三天,我发觉他又开始坐立不安了。他在纸上列出了一个单子,把直到六月十五日的日子都一一列出来,然后每过一天就用红铅笔钩掉一天,并在边上迅速记录下一些东西。不止一次我见他静静地坐着,眼神空洞,陷入沉思默想。而每在这样出神之后,他就显得心灰意懒、萎靡不振的样子。

接着,他又变得急躁而神经过敏,听到一点响动就非常紧张。还不断追问我,帕多克是不是可靠。有一两次他甚至发起脾气来,不得不事后向我道歉。当然,我并不怪他,我完全能理解,他的处境实在是过于艰难而危险。

我也知道,他担忧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全,而是他计划中的大事能否成功。这人虽然消瘦矮小,但却意志坚定,浑身是胆,从不示弱。

这天晚上他显得非常严肃。“你看,汉内,”他开口对我说,“我想,我应该让你对这件事了解得更多、更深一些。我不能不把这件大事交付给另一个人就跑出去,这样,如果我被杀了,还有你来继续和他们干,完成这件任务。”

接着他便仔细地给我讲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而之前我只知道个大概轮廓。开头我并没有很认真地听他讲,因为我当时只关心他的冒险故事,而对他的“宏大”政治追求没有兴趣。我觉得什么卡洛里德斯之类的事情都与我无关,留给他自己去关心就行了。结果他所讲的许多事都像耳边风,听过就忘了。我只记得他非常明确地说,卡洛里德斯只有在来到伦敦之后才会有危险,而且这个危险来自非常高的高层,以至于人们都很难会怀疑到是他们干的。他还提到过一个女人——名叫朱莉娅·捷切妮,也和这个暗杀阴谋有关系。我记得他说这个女人将演一出美人计,勾引卡洛里德斯离开他的卫队,等等。他说到一个叫“黑石头”的人和一个说话结巴的男人,他还特别详细地说到一个人,这人年纪大了,嗓音却很年轻,眼睑能像老鹰一样垂下来盖住眼珠,一提起这人,他就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