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个死了的人(第2/6页)
我刚把钥匙插进门上的锁孔,就发现有一个人紧贴在了我身后。我没注意到他是怎么走过来的,所以他的突然出现吓了我一大跳。这是个消瘦的男人,褐黄的短须,有一双细小然而锐利的蓝眼睛。我认出这是住在顶层公寓的一位客人,白天在楼梯上打过照面的。
“能跟你说句话吗?”他说,“我可以进去一会儿吗?”他努力镇定着自己的声音,手却紧张地攥住了我的胳膊。
我推开门,让他进去。一跨进门槛,他就一下子冲进我的里屋——我一般在那里吸烟或写信——巡看了一遍,然后又蹦了回来。
“门锁好了吗?”他紧张地问,一边伸手把防盗门链闩上。
“实在对不起,”他低声地说,“我这实在是太过冒昧了。可是,你看来是个可以理解我的人,所以自从我撞上麻烦后,这一星期以来我一直想找你。请问,你能帮我个忙吗?”
“先说你的事儿吧,”我说,“我只能先答应你这一点。”心里觉得这人神经兮兮的,有点不大正常。
身边的桌子上有个盛着酒类的盘子,他伸手给自己兑了一杯烈性的威士忌加苏打水,两三口喝了下去。把杯子放到桌上时,哐啷一声,杯子被撞碎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说,“我今晚太紧张,太狼狈了。你知道,就现在,我已经是个死了的人了!”
“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我嘴里调侃着,心里认定我面前的是个疯子了。
一丝苦笑掠过他拉长的脸,“我没疯,还没有。你知道,先生,我一直在注意你。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是个可靠的人,并且必要时不怕果断出手帮人,所以我要向你说出我的秘密。我现在非常非常需要帮忙!我想知道,我能指望你吗?”
“说你的事儿,”我说,“然后我会告诉你。”
他似乎努力着,让自己鼓起劲来,然后便絮絮叨叨地讲出了一番让人难以置信的话来。开头时我听不大懂他在说些什么,不得不止住他,问他问题,后来就慢慢听懂了他说的大概意思。
他是美国肯塔基州人。大学毕业后,混得还不错,后来便开始去周游世界。他干过写作,为一家芝加哥的报纸做过战地记者,在欧洲东南地区待过一两年。他说他通晓多种语言,所以对那一地区的社会情况相当了解。他如数家珍地提到许多人的名字,都是我曾在报纸上读到过的。
他告诉我,他一直在追踪政治新闻。先头是对政治有点兴趣,然后就变得身不由己、欲罢不能了。我听得出,他是一个精明、不知疲倦的家伙,凡事都要刨根问底,有时竟会刨过了头,让自己惹上大麻烦。
下面就是他讲给我的故事,以及我自己对事情的理解。
原来,在某些国家的政府和军队的背后,都还有大规模的地下间谍活动,由一批包藏祸心、极其危险的人物在操纵、运作着。他很偶然地发现了这些间谍活动,觉得好奇、蹊跷,于是追踪了下去,然后就陷在里面,脱不出身了。据他说,参与这个阴谋活动的多是些受过良好教育的无政府主义者,他们总想制造动乱,发动革命。除他们之外,还有一拨儿想借此发财的金融家。这些聪明人在世界大乱、市场崩溃时总能获取丰厚利益。显然,欧洲各国火拼起来,打起仗来,正符合这两拨人的目的。
他告诉了我一些奇怪的事,恰好解释了许多一直困惑我的问题——譬如不久前发生在巴尔干战争[5]中的一些事:有些人为何突然消失不见了,一些国家怎么突然间占了上风,同盟国和协约国是怎么组成、又怎么分裂的,战争的根源又在哪里,等等。他还说,整个一系列阴谋的目的,都像是要挑拨俄国跟德国打起来。
我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说因为那些无政府主义者认为这样就会为他们创造机会。一打起来,整个欧洲就会变成一个大炼狱,一个新的世界就可能从中应运而生。而那批资本家们,则可乘机大捞一把,靠战争造成的烂摊子大发其财。他说,资本是没有祖国、也没有良心的。还有,所有这些的背后是犹太人,而犹太人是恨透了俄国的。
“你觉得不可理解吗?”他提高了声音,“犹太人三百多年来一直受着压迫和摧残,现在正是他们翻身的机会。现在到处都有犹太人,不过你得深入到内部,到最隐秘的地方,才能见到他们。比方说,随便哪个条顿公司,这是德国人的大公司,如果你要去与它打交道,你见到的第一个人可能会是一个叫什么冯·亲王之类的年轻人,说一口英国伊顿公学或那劳公学出身的地道标准英语。但这个人其实无关紧要,只是个一般雇员。如果你的生意足够大,那你就可能会见到他后面的一个人。这个人将会是一个威斯特伐利亚人,这人眉毛下垂、下巴前突,一副粗鲁的做派。这该是一个能够拍板,在你的商业文书上签字、画押的德国商人了。但是,如果你的生意的确非常重大的话,那你就一定会见到真正的老板了。十之八九,你会被带去见一个矮小的、面色苍白的犹太人。他坐在浴盆似的椅子里,眨动着响尾蛇似的眼睛。是的,先生,他就是一个当下控制着世界的人,他手里的刀子正架在沙皇俄国的脖子上,因为,或者他的姨妈被他们凌辱过,或者他的父亲曾被鞭笞、流放在某个离伏尔加河不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