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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超越和永恒(代后记)(第4/7页)

而本书中的黑歌手,只要能唱出心中的歌,他就会很快乐地活着。

中国西部是歌声的海洋,每一首歌都像大海的浪花一样,谁也不知道歌的曲目究竟有多少。西部许多地方,都有黑歌手这样的智者。正是有了他们,西部文化才绽出异常绚丽的色彩,喷涌着陈思和先生常常谈到的那种大地般的活力。

西部老百姓吃着小米粥、馒头、玉米这类东西,但他们觉得很快乐。为什么?因为,西部文化认为,大自然给了我们很多东西,能够让我们生存,我们当然很快乐。这时候,除了享受快乐和明白之外,我们不应该去掠夺别的东西。当我们用这一杯水能维持生命的时候,决不去掠夺别人的大海;当我们有一个苹果的时候,我们就把香蕉和其他水果让给别人去吃、留给子孙去吃。我们觉得没有必要把世界掠夺过来,放在自己的家中。

所以,西部人向往的自由,是消除自己内心的贪婪、愚昧和仇恨。他永远不去管这个世界怎么样,他活得照样很快乐。

中国文学中最本质、最充满灵性的,也是这一点。《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有时候吃不饱肚子,他爱喝酒,但常常没有酒喝。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他的心灵却得到了自由,写出了不朽的《红楼梦》,里面充满了灵性的智慧。《西游记》讲的取经故事,也代表着中国人对灵性的求索之旅,它是一次灵魂的旅途、生命的旅途。一个人从动物性的人,生下之后,充满着欲望、愚昧、仇恨。他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超越,一步步向西天走去。――西天在传统文化的概念中,代表着圣地,象征着一种比人类更伟大的存在。在取经的过程中,主人公遇到了许许多多的妖魔鬼怪。当然,那所有的妖魔,都是我们内心的贪婪和愚痴所化。

我们每一个人在实现超越的过程中,必然要面对自己内心的欲望。当一个人真正降服了欲望时,才能实现终极的超越。在中国古代哲学和大手印文化中,都充满了这种超越的智慧,我们把这种超越称为“得道”。这个“道”,是大自然的规律,是一种能与这个世界和谐相处的智慧。当一个人拥有这种智慧时,他就实现了超越。老祖宗于是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在大手印文化中,更多地强调一种活着的理由。我们为什么活着?一个作家要追问为什么要写作?这就是活着的理由。中国几千年间的那些哲人,都在追问这个东西。老子、孔子、诗人屈原都在追问。当屈原找不到活着的理由时,他就放弃生命不活了。因为,他觉得存在的理由消失之后,存在是没有意义的。

在中国西部,有一种有灵性的狐狸,它老是拜月亮。当月亮出来的时候,它就作揖磕头,产生敬畏和向往,希望自己能像月亮那样放出光明。西部人把这种动物叫狐仙,这“仙”字,包括了超越、灵性和智慧等。而同时,我们又将不明白活的理由的人,称为“混世虫”――即浑浑噩噩过日子的虫子。

本书中的紫晓离开常昊的原因,也许就是不想做“混世虫”吧。

也许,正因为有了这样一种精神追求,人类才能活得更快乐、更明白、更自由。文学跟宗教、哲学、其他文化的目的一样,其终极目的就是给人类带来自由和快乐。离开了这个目的,文学就没有意义。所以,我常说,好的文学,必须做到两点:第一,世上有它比没它好;第二,人类读它比不读好。做到这两点的时候就是好文学,做不到这两点的时候就不是好文学。

好多人说:雪漠,文学拯救不了世界。我说,是的,文学有时连作家也拯救不了。比如司马迁,比如陀斯妥耶夫斯基,暴君的屠刀总能随心所欲地伸向那些优秀的作家。但是,文学的无力是暂时的。因为,岁月或时光很快会让那些暴君的生命消失,但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这类作家的作品却永远定格在人类文明的时空中。

更多时候,文学能拯救的,只是作家和跟他有缘的读者。不过,当每个人都能从文学中拯救自己时,就等于拯救了世界。所以,我始终认为,无论读者也罢,作家也罢,能拯救自己的,永远是他自己。他是在拯救自己的过程中实现了超越。不过,当世人都能拯救自己时,也就拯救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