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知人最苦(第3/20页)
曹湛很是惊讶,道:“这应该不可能吧?适才朱老听到消息时很是震动,身子和手都在发抖,那可不是装出来的。”
曹寅道:“你可别忘了,朱音仙既是曲师,又是戏子,那几下颤抖,于他这种功力的人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如此,便愈发证明杀死漕标千总朱安时者,是与陆惠相熟之人,此人亦与朱音仙相识。想来白天曹湛与黄海博寻到丁氏河房后,朱音仙当面招承罪名,声称自己杀死了京口总兵黄芳泰。彼时丁氏河房还有其他人,亦知晓朱音仙在招供中交代了陆惠的过往。
曹湛与黄海博离开后,那人与朱音仙商议一番,便赶去夫子庙与陆惠相会。二人恰在柏树林中密议时,漕标绿营千总朱安时不期而至,于是出现了朱安时杀死陆惠、朱安时又为某人所杀的局面。某人随即赶回丁氏河房,将经过情形告知朱音仙,朱音仙由此知晓陆惠已死一事。
曹湛道:“果真是这样的话,丁南强便相当可疑了。”
当日西园宴会,丁南强向门子打听过陆惠,而且尾随黄芳泰去了客馆,他本出现在命案现场,又托名妓朱云带走一件血衣,这些都是既定事实,他本人也予以承认。最大的可能是,丁南强正是杀死黄芳泰的真凶,动机且先放在一边。他说不出捅了黄芳泰几刀,极可能是有意如此,好卖出破绽,让旁人不再怀疑他。
不想丁氏一番陈词被朱音仙听到,朱音仙与丁南强是忘年之交,他不愿意好友就此遭难,于是仗着了解案情细节,挺身而出,强行为丁南强顶罪。
当时朱音仙主动承认罪名时,丁南强是相当意外而震惊的,几度欲出言阻止。曹湛人在当场,冷眼旁观,看得一清二楚。
离开后,丁南强便赶往夫子庙,与陆惠密议相关事宜,然漕标绿营千总朱安时意外出现,又闹出了两起命案。以暗器杀死朱安时者,自然就是丁南强本人了。虽未曾听闻其人身怀武艺,但他钟爱戏曲,刻苦练功,又自诩半个江湖人士,暗藏了几手也说不准。
曹寅听完曹湛分析,道:“不错,你的推测顺理成章。现下看来,丁南强的确嫌疑最大。”又问道:“朱安时之死只是个意外,你觉得黄芳泰一案,里面会有什么阴谋吗?”
曹湛道:“最早织造大人曾认为黄芳泰被杀与那个什么郑公子有关,当时我觉得匪夷所思,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之事。目下又出了陆惠、朱安时命案,前后联系起来一想,才觉得织造大人的思虑极有道理。”
丁南强既在夫子庙外与陆惠密谋,二人必定早已相识,表明之前丁南强杀黄芳泰亦是为了保护陆惠。肯为对方犯险杀人,丁氏与陆惠之交情,可想而知。而陆惠年轻时曾为反清复明积极奔走,甚至到福建联络郑成功。朱音仙亲口说出此节,想必只是为了让其杀人动机更令人信服,但从另一方面而言,这一节肯定是事实。
郑成功正是明末清初文坛魁首钱谦益的得意弟子。当年丁南强祖父丁继之与钱谦益交好,入清之后,钱谦益每至江宁,均住在丁氏河房。若是有某种内在隐秘线索能将这些独立事件联系起来,或许就是这幅画面——
钱谦益曾派陆惠前往福建,与郑成功联络。后郑成功虽大举北上,顺利进入长江,却未能及时攻克江宁,最终因自大轻敌而败回福建,之后再也未能重振旗鼓。虽然从荷兰人手中收复了台湾作为抗清基地,但不久后即在内外交困下病逝。
钱谦益等人失去武力依托,就此一蹶不振,直至彻底消沉,从此以大清子民的身份,默默过起了普通人的生活,陆惠后来竟成了清廷宠臣徐乾学的心腹管家。
而丁南强,即便没有继承其祖父丁继之遗志,亦当知悉当年钱谦益等人种种反清复明之事迹,并愿意维护先人之情分,所以才有了现今他肯为陆惠连杀两名朝廷武官之事。
至于朱音仙,其人生经历丰富而曲折,前后侍奉过戏剧大师阮大铖、冒襄等人,亦曾是南明弘光小朝廷的宫廷乐师,虽然从始至终只是个旁观者,但他尚有义气,肯为朋友出头。
曹寅听完曹湛分析,喟然叹道:“若丁南强杀死黄芳泰只是出于保护陆惠的目的,倒也罢了,就怕当真跟郑公子有关。既然你也认为丁南强背后可能还有其他,那么便重点调查他吧。”又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跟丁南强也算是交情不错的朋友,实在想不到,他那样一个公子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