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内外(第4/27页)
片刻以后她又会哭起来,那是一种自我怜悯;如果她哭,那就不应该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下午那会儿,他是什么时候觉出她的厌烦,把相册推到一边的?当时他们正在谈论着业余癖好。他说她过于慵懒,锻炼不足。
“我在剧院里装扮成别人,”她说,“这种锻炼也就足够了。”
“那不一样,”他说,“有时候你得远离他人,无论是在头脑里还是现实上。我告诉你,等我全好了,有了力气,我们就去爱尔兰钓鱼,我们三个。对你妈妈也很有好处,我自己好多年都没钓过鱼了。”
爱尔兰?钓鱼?直觉里的自私让她惊慌起来。这会跟戏剧社的计划冲突的。她得用玩笑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妈妈会觉得度日如年的,”她说,“她宁可去法国南部,跟贝拉姨妈待着。”贝拉是她母亲的妹妹。她在卡普戴尔有座别墅。
“恐怕会吧。”他笑了,“但我康复所需要的不是那儿。你忘了我有一半爱尔兰血统了?你祖父的老家是安特林乡下。”
“我没忘,”她说,“可祖父已经死了好多年了,葬在沙福克的教会墓地。你的爱尔兰血缘也就到此为止了。你也没有任何朋友在那儿,对吧?”
他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说:“还有可怜的老尼克在。”
可怜的老尼克……可怜的老芒奇·怀特……可怜的老潘趣……片刻间她把朋友和狗混淆起来,她从来也见过他们。
“你说的是你婚礼上的伴郎吧?”她皱了皱眉,“我怎么觉得他已经去世了。”
“是远离尘世了,”他冷冷地说,“几年前他被车撞了,瞎了一只眼睛,从此就与世隔绝起来。”
“太不幸了。就因为这个,他从来没给你寄过圣诞贺卡?”
“这只是部分原因……可怜的老尼克。他的确勇敢过人,但狂躁起来也不得了。就是那种边缘型人格[5]。我没能推荐他晋升,恐怕就是因为这个,他一直记恨我。”
“这倒也不奇怪。要是我的好朋友做出这种绝情的事,我也一样。”
他摇了摇头。“友谊和职责是互不相干的两件事,”他说,“我把职责放在第一位。你们这代人理解不了。我坚信这件事做得对,但当时还是非常不痛快。心里带上这么个死结,谁都会变得脾气乖戾。我不觉得我对后来他掺和进去的那些事情负有责任。”
“你是指什么?”她问道。
“没什么要紧的,”他说,“跟你没有关系。再说,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我有时候希望……”
“希望什么,亲爱的?”
“希望我还能跟这个老家伙握握手,祝福他好运。”
他们又翻过几页相册,接着她就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地瞧着屋子四周。他觉出她有些厌烦了,便说他要小睡一会儿。不会有人因为女儿跟他待烦了就发作心脏病而死……但假如他做了一场噩梦,梦里也有她卷入其中呢?假如他想起自己又回到那艘战争中沉没的舰艇上,跟可怜的芒奇·怀特、尼克,还有那些溺亡的人在一起,而她不知何故也跟他一起,出现在水里呢?任何东西都会混入梦境,这是人所共知的。而那凝块一直在变大,就像钟表机件里过多的机油,表针随时会停下来,钟表也就不再嘀嗒报时了。
有人敲她卧室的门。
“请进。”希拉应道。
是护士。虽然她穿着家常便装,但仍是一副专业人士的姿态。“我不过是来看看你,”她轻声说,“我看见门缝下面有灯光。”
“谢谢。我很好。”
“你母亲睡得很实。我给她服了镇静剂。她正为明天赶上个礼拜六而着急,只能等到礼拜一才能在《泰晤士报》和《电讯报》上刊发消息了。她真是很有胆识。”
她的话里是否暗藏着责备她的意思,因为希拉没有想到自己把这些事情承担下来?难道非得在明天做完吗?她大声问道:“噩梦能把人杀死吗?”
“你指的是什么,亲爱的?”
“我父亲是不是做了可怕的噩梦,引起心脏病发作死的?”
护士走到床边,把鸭绒整整平:“你看,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大夫也是这么说的,这种事总是要发生的。你真的别再把它放在心上了。没什么好处。我还是给你也服一点儿镇静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