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 金木夜行考: 1911 大夜弥天(第5/21页)
整个傅家甸,只有一间日本医生的实验室,那名医生确实想到了鼠疫。他捉了几百只老鼠做化验,却并没发现鼠疫杆菌。
没人清楚这场瘟疫究竟是什么。直到12月27日,伍连德和林家瑞在一间民房里,悄悄解剖了一个日本女人。
金木一愣:“日本女人?”
林家瑞点头,说那女人是一个中国人的老婆,半夜咳血死的。那天清晨,他和伍连德一听到消息,就来到死者家里检查尸体。他们关上门,让警察封锁现场,不许任何人靠近,对房子简单消毒后,决定就地解剖。
“伍博士解开那女人的和服,就问我,准备好了吗?说完,一刀划开尸体的皮肤。”
他切除尸体部分胸软骨,将注射器针头插入心房,抽取血液。随后,切开肺脏、肝脏和脾脏,取出感染部分的组织块,泡进福尔马林溶液中。
这是中国医生的第一例人体解剖[7]——不但大逆不道,就连官方都不允许。而且,一旦感染,两人肯定活不了。
就因为这件事,人们说伍连德冒犯了神明,惹了天怒。佘先生找了一群人,到防疫局抗议,要求惩罚伍连德。他们说,瘟疫越来越厉害,都是上天的惩罚。
金木听完呆了半晌,掏出烟抽,问:“解剖确诊了鼠疫?”
林家瑞“嗯”了一声:“我们带着显微镜,当天就发现了鼠疫杆菌,能感染肺部的鼠疫杆菌。但佘先生说的没错,那之后确实死的人越来越多——因为没有控制传染源。”
伍连德请来道台大人、警务长亲自看显微镜,让他们相信,这不是神秘天谴,而是传染病。然而,隔离治疗却困难重重。没人愿意被关起来,更没人愿意相信,染了病的亲人彻底没救儿了。
佘先生逃出来后,跑回家吃了碗面条,又被警察追了出来。
“今天晚上,他家里人都得送到火车上去。”
“火车?”
火车是接触者隔离区。
跟道外比,傅家甸穷得厉害,地势低洼,民宅街道拥挤不堪。能用来做防疫隔离的地方只有客栈、学校、几座兵营和两个戏园子,连大车店都被征用,做了消毒站。
把接触者隔离在疫症院之外,非常重要。伍连德和中东铁路公司磨了好几天,借到了120节火车车厢,作为接触者隔离营。医生每日诊察,连续七天体温正常,才能解除隔离。在后来的万国鼠疫大会上,伍连德把这一经验称为“最有效的隔离方式”。
快11点时,来了辆马车,接林家瑞离开,去了防疫局。临走前,林家瑞说,第二天一早会有人来接金木,去见伍连德。
采访伍连德是报社给金木的首要任务。要不是出了佘先生的岔子,本该今晚就见到他了。

隔离接触者的火车车厢,图片来自《哈尔滨傅家甸防疫摄影》
尸山
第二天是农历腊月二十八。按照东北的习惯,做完过年的杀猪菜,这天就要蒸馒头了。
清晨6点,傅家甸上空笼着灰色的霾,没飘一缕炊烟。马车穿过空荡荡的大道,碾在煤渣路上咯吱作响。金木问赶车的拐子,为什么不去防疫局。
拐子一颠屁股,把左腿往车上提了提,指指前面路口,说运尸队刚清完一趟,今天死人多,伍大人去坟场了。他回头看了眼金木,咳嗽一声,掀开口罩吐了口痰:“咱们直接去坟场。”
拐子就是昨晚和林家瑞一起的车把式,是个黑胖子。今天金木才发现,他是个瘸子,两腿一长一短。从小就叫拐子,连真名都忘了。他从前赶车送人入关,现在是埋葬队的队长,早上去旅馆接金木前,已经拉了一趟尸体,现在还从头到脚裹着防疫服。
马车拐了个弯,迎面走来一队人,抬着大木桶,领头的是两个穿棉袍的干瘦老头,一个戴着口罩,一个没戴。每经过一户人家,就喊一声,门开个缝,里头递出只碗,他们舀了桶里的东西,再递回去。拐子说,这是领汤药喝,傅家甸中药行会专门熬制的,每天都有。
没等金木问,拐子就哼了一声:“没用,图个心安。”
金木问拐子中医西医信哪个。拐子笑了一声说,其实自己一个月前还不信西医。
伍连德确认肺鼠疫后,不给开药,也不捉老鼠,反而让大家戴口罩。傅家甸的百姓一时炸了窝,骂西医狗屁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