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8页)
他们三人神色各异。
李红棠心里突然一沉。
她的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幅情景:两个讨饭的外乡人在山路中一个供路人休息的茶亭里歇脚,他们穿着破烂,冻得发紫脸上没有一点光泽,目光黯淡,用异乡的话语在说着什么。
是的,李红棠记起来了,她在前往西边山地寻找母亲时见过这样的两个人,他们中一个年龄稍微大点,另外一个年轻些。在那个茶亭里,李红棠见到他们时,心里忐忑不安,她就一个人,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要是歹人怎么办?听他们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片山地,对外地人心存恐惧。她站在茶亭的门口,不知如何是好。山路是从茶亭里穿过去的,她要往前走,就必须经过茶亭。
她在茶亭外犹豫。
年轻的那个人朝她笑了笑:“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他的笑容温和宽厚,不像奸诈之人。
那人又说:“我们是安徽人,今年水灾,颗粒无收,没有办法糊口,就一路往南,要饭到这里。你不要害怕,真的,我们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
年纪较大的那人也说:“姑娘,你不用担心,我们只是要饭的灾民。外面乱着呢,来到这里倒清静许多,你们山里人还都很好的,到谁家门口了,碰上吃饭时分,多多少少总能给我们一些饭吃。你过去吧,不要怕。”
李红棠壮着胆子走进了茶亭,然后快步穿过了茶亭中间的通道。
走过茶亭后,她回头张望,发现那两个可怜的人还在里面歇脚,在说着什么。
……
想到这里,李红棠对冬子他们说:“你们千万不要出门,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她就飞快地下了楼,打开家门,冲进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挤到了那两个劫匪的面前。两个劫匪低着头,被团练们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前拖。李红棠弯下了腰,头勾下去,看他们的脸。李慈林发现了女儿,厉声对她吼道:“红棠,快滚回家去,你出来凑什么热闹。”
李红棠看清了他们的脸,尽管脏污,但是他们脸的轮廓没有改变。她心里哀绵地喊了一声:“可怜的人——”
她想大声地对父亲说:“爹,他们不是劫匪,他们只是安徽过来要饭的灾民!我见过他们的,你放了他们吧!”可是,在如潮的人声和父亲鹰隼般目光的注视下,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浑身发抖。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嘴唇哆嗦着,彻骨的寒冷。
手握钢刀的李慈林跑到她面前,把她拨拉到一边:“快滚回家去,看好你弟弟!”
游街的队伍从她身边走过去,她被疯狂的人们挤到了街边上。
此时,有个老者在街旁的一个角落里,看着这一切,他浑身瑟瑟发抖,满目惊惶。他就是李时淮。他细声自言语:“当初把李慈林一起结果了就好了,留下了一个后患哪!这可如何是好!”在他眼里,那两个劫匪仿佛就是自己。
李红棠没有回家。
她跟在人群后面,一直往镇西头走去。
一路上,李红棠神情恍惚,宛若游魂。
李慈林指挥团练们拖着那两个人走过小桥,朝五公岭方向走去,人们还是喧嚣着跟在后面。游完了街,他们要把那两个异乡人拖到五公岭去杀头。李红棠想不明白,为什么平常老实巴交的山里人,被什么邪魔蛊惑了,要去看残忍的杀人呢?
李红棠一直想冲过去和父亲说,他们不是劫匪,而是可怜的逃荒的人。
可她一直没有这个勇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像个木头人那样跟在人群后面。
阳光惨白。
这是正午的阳光,李红棠感觉不到温暖。
那两个人瘫倒在枯槁的草地上,人们围了一个很大的圈,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着。那些被人们踩压着的枯草和那些野坟包,都仿佛在沉重地呼吸。鬼气森森的五公岭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那些孤魂野鬼也在狼奔豕突,纷纷躲避着冲天的杀气。
李红棠站在人群中,木然地注视着那两个可怜的人。
杀人很快就开始了。
没有什么仪式,李慈林阴沉着脸对两个团练说:“动手吧!”
那两个团练额头上冒着冷汗,握着刀的双手颤抖着,面面相觑,不敢下手。是呀,这毕竟不是杀鸡或者杀猪,这是杀人哪!这两个团练连伤人都没有伤过,何况是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