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6/6页)
“艾玛!”我从后面叫住她。“等等,我们一起睡,可以吗?”透过昏暗的夜色看她,就好像透过镜子看某人远去的身影。我没有发现那团蹦蹦跳跳的剪影已经转向,直直朝着我冲过来。她一头撞在我身上,额头撞击我的下巴,我们再度跌倒,这次是摔在人行道上。我的后脑勺撞上水泥地,发出尖锐的破裂声,我的下排牙齿痛得像火在烧。我在地上躺了一秒,拳头里揪着艾玛的头发,一只萤火虫在我头顶飞,随着我血液的鼓动一明一灭。艾玛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手扶着额头,揉了揉上面一块跟蜜饯一样大的乌青。
“你把我的脸撞凹了。”
“我的后脑勺才被你撞凹了呢。”我低声说。我坐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刚刚躺在人行道上还没感觉,现在才发现鲜血慢慢渗流到颈背上。“天啊,艾玛。你怎么那么粗暴!”
“我以为你喜欢别人对你粗暴。”她伸出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后脑勺的血从背后流到前面来。她从中指上拔下一枚金戒指,上面镶着一颗翠绿色的橄榄石,接着把戒指套在我通红的手指上。“拿去。这是我给你的。”
我摇摇头。“送你的人会希望你留着。”
“这算是妈送我的吧。她不在乎的,相信我。她本来是要送给安的,不过……安现在走了,所以戒指就被搁在那里。很丑,对吧?我以前都假装是妈送我的,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她讨厌死我了。”
“她不讨厌你。”我们开始朝家的方向走,山顶上,门廊的灯亮得刺眼。
“她不喜欢你。”艾玛大着胆子说。
“对,她不喜欢我。”
“嗯,她也不喜欢我。只是她讨厌我的方式不一样。”我们开始爬楼梯,把脚下的桑葚踩得喷出汁。空气闻起来像小朋友蛋糕上的糖霜。
“玛丽安死掉以后,她是更爱你,还是更不爱你?”她一边问,一边挽起我的手。
“更不爱我。”
“所以没用?”
“什么?”
“就算她死了也没用。”
“对。现在保持安静,到我房间之前都不准说话,知道吗?”我们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我一手放在颈窝旁边接血,艾玛险象环生地跟在后面,一会儿闻一闻花瓶里的玫瑰,一会儿看着镜子咧嘴而笑。妈的房间跟平常一样安静。紧闭的房门后,吊扇在黑暗里呼呼打转。
进了房间,我关上房门,扒下湿透的球鞋(鞋底的纹路里塞满新刈的草),擦掉腿上的桑葚汁,正准备要脱上衣,这才意识到艾玛注视的目光。我把上衣拉好,假装摇摇晃晃地倒在床上,太累,不想换睡衣了。我把棉被盖好,侧身蜷着,离艾玛远远的,嘟哝了一句“晚安”。我听见她把衣服脱在地上,一秒后,灯熄了,她爬上床铺,侧身贴着我,身上脱到只剩一件内衣。我一想到可以脱光衣服睡在别人旁边,不用担心哪个字会从袖口、裤管溜出来,就揪心到想哭。
“卡蜜儿?”她的声音很轻,充满了不确定。“你有没有听过有人说,他们伤害自己,是因为他们已经麻木到毫无感觉?”
“嗯哼。”
“但如果反过来呢?”艾玛小声地说,“如果有人是喜欢伤害别人,而且觉得伤害别人很棒呢?这种想伤人的欲望就像一阵刺痛,好像有人在你身上设了一个开关,除非你去伤害人,否则怎么样都关不掉?这又表示什么?”
我假装睡着了。我假装感觉不到她的手指在我的颈背,来来回回、来来回回描着灭。
是梦。是玛丽安。她的白色睡衣黏黏的,沾满了汗;一团金色卷发黏在她脸颊上。她牵着我的手,想把我从床上拉起来。“这里不安全。”她低声说,“你在这里不安全。”不安全就不安全吧,我叫她别管我。
[1] 女孩对贴身衣物的一种昵称。——编者注
[2] 马基雅维利是意大利政治家和历史学家,以主张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而著称于世,其思想常被概括为马基雅维利主义。——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