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两个人(第18/33页)

田地突然问道。

“我茂得的病有点像这个吧,所谓的‘借口性腹痛炎’当然是一种玩笑话……。例如,学校老师下令打扫时,一定会有一些学生提出‘老师,我肚子有点痛……’之类的借口吧,就是那个意思。”

凰介点点头,催促田地继续说下去。

“有时候,人的内心也会无意识地产生这种现象。人们在生活中如果遇到什么挫折或克服不了的困难,有时候会产生想逃走的念头,但本人可能没有意识到。我茂的病就是在这样的心理状态下产生的。以病名来说,我认为应该可以归类为一种统合失调症(Schizophrenia)吧。在以前,这种病被称为精神分裂症(* 日本在二〇〇二年将“精神分裂症”改名为“统合失调症”,但中文目前仍沿用“精神分裂症”的称呼。)。”

田地正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他看了凰介一眼,凰介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说的太难了吗?”

“不会。”

“我不习惯对小学生解释这些事,如果有听不懂的地方,尽管开口问。”

田地以奶茶润了润喉,继续说道:

“人类的精神世界很复杂。跟其他动物比起来,这是人类最大的优势,却同时也是最大的弱点。人类的精神就跟世界上所有复杂的东西一样,非常脆弱。真的,就像玻璃一样脆弱。”

田地以指尖抚摸桌上的玻璃杯杯缘。

“所谓的统合失调症,就是一种精神损坏的情况。任何人的心里都有承受最大痛苦的上限。如果不幸的,一个人身上聚集了太多痛苦,并且超越了那人所能承受的上限,那么就会产生这种疾病。如果是小孩子,可以选择将痛苦经验尘封在记忆深处,如此一来即可避免精神受到伤害;但如果是成年人,恐怕没那么容易了。成年人的精神状态比小孩子还要复杂得多,所以很容易陷入一塌糊涂的状态。统合失调症的症状非常多样化,多到我们很难说清楚怎样才算是统合失调症。”

此时,田地停顿了片刻,把手搭在白胡子上。

“其中有一种症状是妄想。我茂就是被妄想症缠上了,三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

“是什么原因?”

“首先,三年前那一次,起因应该是咲枝的癌细胞又复发吧。”

虽然这是早已料到的答案,凰介依然感觉胸口有种被棍子戳了一下的痛楚。

咲枝与洋一郎婚后不久,医生便在她体内发现了癌细胞。经过治疗,原以为已经痊愈,但三年前咲枝因身体不适到医院检查,竟然发现癌细胞又复发了。医生甚至表示,癌细胞这次已蔓延到所有脏器,不可能全部切除。如果接受多重器官移植手术的话,还可以延长一些寿命,但这种手术的费用相当昂贵。当时,洋一郎为了筹钱四处奔走,向所有亲戚恳求,也向所有朋友低头借钱。但是到了最后,咲枝却拒绝接受手术。她的理由是就算移植内脏,也没办法延长多久寿命。

或许,咲枝不肯接受手术的真正理由是替洋一郎及凰介的未来担心。

或许,她不希望死后,洋一郎与凰介陷入经济的困境中。

但是如今,没有人能知道她真正的想法了。

“那时候,我茂应该很后悔自己没当上精神科医师吧。”

“什么意思?”

“简单说起来……,就是收入上的差异。如果自己是个医生,或许就有办法拯救咲枝,或是延长咲枝的生命。我茂心里可能会这么想吧。”

“就算有钱,我妈也有可能不愿动手术。就算我爸是医生,可能一样没有足够的钱让她接受手术。”

“没错,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既然如此……”

“可是在这种时候,事实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茂怎么想,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凰介无奈地点点头,感觉满嘴苦涩,宛如咬着沙子。田地慢慢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三年前,咲枝身上的癌细胞再度复发时,我茂的内心陷入极大的懊悔。如果那时候自己参加了国家考试,如果那时候当上了医生,如果那时候不在民营企业工作……。在懊悔的同时,恐怕心里也产生了一种罪恶感。好像大地震的生还者对于那些罹难者所抱持的罪恶感一样,丝毫没有道理可言,但这样的罪恶感让他自责,很深很深的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