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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又想起了和海伦在舍默霍恩的台阶上的那番谈话。当时她对我说,每一种文化都具有自己的风格。她那天夜里说的话我每天都会想起至少一次。我说出过什么能让别人在八年间每天想起一次的话吗?当时,她刚从美国新墨西哥的祖尼部落回来,而我还哪儿都没去过。她告诉我,我们受的教育使我们根本无法领略也无法描述那些独特的风格,只能尽量去汲取并将它们诉诸纸墨。她给我的感觉是那么老成,可那年她应该才三十六岁。当时我想,也许要过二十年我才能弄懂她这番话的含意。可一到所罗门群岛,我立刻就懂了。现在,我正被一种新的风格所包围,它是那么不同,不像阿纳帕那样恬淡无趣,也不像孟般亚那样浓墨重彩。对这种丰富而深厚、激昂而令人费解的风格我刚刚窥见门径,哪有能力向那些普通的美国人解释其中的差异呢?他们看到的只是几张照片,几个鼻孔里穿着骨头的黑人男女,他们只会一股脑地给后者贴上野蛮人的标签。可你为什么非要为那些普通人操心呢?班克森第二天晚上就问过我,难道它和思想与变化的关系有关?对民主他从来都嗤之以鼻。我向他解释说,我写《基拉基拉部落的孩子》的时候其实是以我奶奶为想象中的读者的。我觉得他听了之后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总是会想起和班克森的这番谈话,这也许是因为芬不再喜欢和我谈工作了吧。我觉得芬刻意有所保留,他好像担心,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会被我拿去用到我的下一本书里。

比起当初我们一起在船上度过的那几个月,现在这种感觉多么

可悲!那时的我们无话不谈,没有自我意识,没有界限。归根结底还是所有权的意识在作怪。我那本书一发表,我的文字一变成商品,我们俩之间就不太对劲儿了。

所以,我把我和班克森的谈话像放唱片一样在脑子里来来回回地放。他还停留在冷冰冰的英式结构主义、测头围和族群类比的阶段,几乎没受过任何像样的关于如何进行提炼的考察培训。我担心,几个月来他和基奥纳部落的人只不过是在谈天气而已,因为看上去他对这里的雨倒是知之甚详。自从我们到这儿,雨下得都很小,跟溅水差不多。我不喜欢这种畏畏缩缩的雨。它让人不舒服。Oma muni,不祥之兆。这句话是麦伦今天刚教我的。当时她是在说一个长歪了的番薯。

二月四日

我把所有邮件都看完了。玛丽·G.和夏洛特的信真让我高兴。爱德华、克劳迪娅和彼得的则有些敷衍了事。博厄斯在信里告诉我,传教士们之所以成群结队地往所罗门群岛跑,是为了转换他们邪恶的灵魂。他着实把我给逗乐了。其他各类消息也令我目不暇接:林德伯格婴儿绑架案的调查,女仆吞服银器抛光剂,胡佛驱散催讨抚恤金的一战老兵队伍,甘地又绝食了。剩下的就是跟我那本书有关的消息了。假如我嫁的是个银行家,我是不是就能尽情地享受这一成就呢?我会不会把美国人类学会理事长的来信和伯克利的邀请函

拿给我丈夫看呢?而眼下我必须不动声色,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受这种情绪的影响,我甚至连自己偷偷乐一乐的心情都没了。偏偏在这时候,芬让我大吃一惊:他把詹姆斯·弗雷泽爵士17给我的信一把抽了出来,说:“你可真棒,我的内尔小宝贝,我们得把这封信裱好,装上镜框。”

另外还有五十三封读者来信。芬怪腔怪调地念了几封。“亲爱的斯通夫人,你口口声声说要用你细致入微的描述来‘解放’我们的孩子,可这种阅读最终会使他们的灵魂被地狱之火永远囚禁。”芬念“地狱之火”这几个字时的腔调把我逗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模仿的是当年和我们同船横跨印度洋的梅尔内夫人,我们俩混在一起的行为被她数落了一路,直到在亚丁下船方告结束。每当重温一起坐船的那段经历,我们俩的关系就会变好。和男人在一起的时候,你是不是总会对最初迸发的那段爱或那段性念念不忘?最开始那几个星期,就连他在房间里徐徐走过的身影都会让你觉得那么迷人,让你甘愿为他宽衣解带。可难道你要永远这么回忆下去吗?和海伦在一起就太不一样了。欲望来自不同的地方,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是更深层次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可以整夜整夜地躺在床上,一刻都不合眼,失去她让我痛苦得犹如心肺被剜去。我愤怒,因为我被迫要有所选择,芬和海伦都要我做出选择,选择成为他们俩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