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11页)

她的身体在摇晃着躲闪,我知道生石灰起了作用,隔着那么近的距离,她的每一分颤抖和痛苦都完全无损地传递给我,我明白这事不能停下,因为它已经开始了,只要一停下,她肯定会反扑、报复。我另外抓了把石灰撒向她,一股更刺鼻、更恶劣的味道让我自己也被呛到了,我大声咳嗽,脸上充满了发胀的血液,她的身体拧来拧去,成为了一条在泥浆里摆动的鱼。我绝对不能停手,不能有任何的怜悯,我将为她打开一个缺口,她将从那里通向她该去的地方,那也许正是她所想要的,只是在没有到达那里之前,她不知道而已。

她挣扎着往后退,身体和裙子的每一寸都飘扬起来,我手上加快了节奏,她又不得不把手从脸上拿下来,抵抗越来越猛烈的粉尘,用撕裂的喉咙对我喊叫:“停,快停下来。”

我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更猛烈地把粉末都撒向她,她美丽的头发、脸上,还有肩膀都沾上了那肮脏的东西,更多的粉尘,似乎都在穿过她本不存在的躯壳,像暴雨那样密集,飘进了厨房,这可怕的景象让我腿部发软,而更强大的意志支撑着我:决不可有半点的怜悯和软弱,否则我将死无葬身之地。

她带着绝望的哭泣,彻底退入到了厨房的里面,那所有我见过的眼神都已经消失了,成为了只有轮廓和没有任何水分的空洞,仅仅是几十秒之内,她就撕心裂肺地流尽了所有的泪水。她也许将彻底死去,那仅剩的线条和色彩,也将统统死去。我从未想过我会如此暴戾邪恶,那把内心的尖刀一定也分裂了我的面部——我看不见自己了,其实此刻我眼里只有她,那个在不停融化和分解的形状,那个没有生命没有血肉的形状,根本不配存在于这个世界,更不配游荡在我的房间。

她的头发在向后面飘去,那仅剩的裙裾,彻底无法裹拢在腿上了,轻得如同纸张一样,全部甩在了她的后方。生石灰撒得到处都是,玻璃上,门框上,我的肺部充满了呛人的东西,似乎瞬间膨大了很多倍,马上就要爆裂开来,努力的呼吸只会换来更刺痛的感觉。我追着她进入了厨房,那个装石灰的纸包已经完全散开了,我用五指将它努力拽紧,如同擎着装满雷电的石块。她已经无处可退了,反抗的力量越来越渺小,冲进厨房的时候我的头撞在了门上,我浑然不觉,只是继续死死地逼着她,保持充满攻击性的距离。

一种神秘的风,在厨房里鼓荡着,它不是吹响某个方向,而是一种乱流,如同飞机在云层里遇上的湍流,那个装在窗户上的直排风扇,开始慢慢旋转起来。

“天啊,你,你……”她还想说话,只是后面的咒骂或者哀求,已经消失在一种业已越来越强烈的风暴之中。

那种绝望让我的狰狞发生了某种坍塌,似乎知道那具美丽的躯壳,那个对我从无恶意的心灵,即将从这里永远消失。她将去哪里?也许真会有一道来自天堂圣洁的阶梯,将她缓缓迎接上去,或者是这一切从未真的存在过,明天北风呼啸,炉火亮起,灶堂飘香的时候,她从来也未来过,她从来也未存在过?

这一点点悲哀的念头让我手上的动作停留了片刻,她那快速缩小的形体看起来已经不会对我有任何威胁,每一秒钟都会有一个厘米在消失,石灰所形成的障碍也消失了一点。我看着她,想要确定这曾经和我拥抱过的美丽,究竟从何而来,究竟还原一种怎样的哀伤或者惊恐,如同猎人在盯着一只刚刚被射杀的梅花鹿。她蜷缩在那里,喉结发出浑浊的咕咕响声,动作越来越微弱。

然后,在那种越来越微弱的气息之中,她似乎找回了体内的一点平衡,我在想象,她即将起来,和我做最后的告别。

“你,你这个畜生——”她突然用尽最后的力量吼叫出来,尖利得刺破了我所有的怜悯,那把尖刀,真的凸显了出来,狠狠刺中了我的胸口。

然后她把双手全部从脸上拿了下来,手臂像突然长出了一倍,伸向我的喉咙。

指尖传来锐利的寒风几乎让我瞬间窒息,我本能地斜过身子,把左手的东西,那包装满雷电的石块,全力掷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