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11页)
我揶揄着说:“你能闻到,是不是你也能吃?”
她望向我,此时天色还没有黑到尽头,楼下不停有车辆停下、人走动的声音,这使我获得了不少踏实,她的形象也显得更清晰,更实在。那套从来没有更换过的白色缎裙,和季节一点没有关系,一条淡黄色的肩带,若无其事滑落到了上臂,那脆弱的锁骨形成一个迷人的凹陷,她望着我,眼里呈现一种快乐闪烁的光芒,仿佛她已经回到了人间烟火之中,身处一个温暖的麦草之堆,她的嘴唇如野花盛放,眼眶里有明亮的溪流。
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的存在,她现在性感撩人,举手投足中都有无限的风情,没有任何的危险,对我全无任何防备。但瓷碗的滚烫温度提醒着我:这才是真实的,我颤栗的胃部,还有来自生姜的干烈香味,菠菜上那道红腰带似的油辣椒,都是真实的,其他的一概不可信。如果我靠近她,甚至占有她,那所有鲜活的生活将不复存在,我肯定也将失去所有的血肉,如同从榨汁机里吐出的残渣。
这是深不可测的危险,在那条白色缎裙的深处,一定会是一根锐利的钢针,将我的腹部刺穿。
我端起那只蒸鸡,径直走向她,瓷碗几乎都在撞向她的面部——她微笑着让开了,然后我装作烫手的模样,横起了胳膊肘,想要撞她一下——试一下她是否像夜半的梦中那样实在,有一个轻巧而又绵软的肉体。她讪笑一声,右手赶紧拢向胸部:“你干吗啊?”
“快让开,我得被烫死了。”
然后我继续回到厨房,去端那盘菠菜和盛饭。此时我只能继续做这些家务活,一边做一边思考:她今天来得太早了,其实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都来不及饱餐一顿再和她战斗。我现在不是在准备吃晚饭,而是必须做点什么来赢得周旋的时间,至少不能让她怀疑我,现在的情况其实也不坏,我们彼此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做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而不是在那样近的距离,那样激烈的对话之中,非得找点什么答案。
我飞快地收拾厨房,在水喉下慢慢清洁油腻的双手,我打上了洗手液,清洗一遍之后还是感觉到指节有点油腻腻的,又打上了肥皂,慢慢揉搓着双手。我不能再和她多说了,这个时候她完全想入非非,这是下手的最好时机,我可能不只是赶走她,而是杀死她!
这个念头也让我心里猛然一凛,她是可以被杀死的吗?刚才我在菜市场,看见小贩为我杀死了一只禽类,看见它温热的血,随着几片羽毛沾上肮脏的地面,眼睑在无力地合拢,承受这种从未体验过的死亡之痛。而现在,她那美丽的肩部,那圣洁地飘着几缕黑发的额头,还有永远在变幻光芒的眼神,都可以被杀死吗?
不,我也许做不到,想到这里,我犹豫起来。
看着我收拾好的餐桌和厨房,她反而活跃了起来:“哎呀,可惜我不能吃东西,但看着你干活,也是挺享受的事情。”
什么?她不能吃?对了,如果她能和我一起吃饭,那么我们肯定做什么都可以了,事实本该如此。
“那你能不能闻到,或者尝尝味道呢?”
她爆发出快乐的笑声,眼神仍然离不开对那仅有的两道菜的审视:“当然不能,刚才我不是在骗你,而是从外观上判断,你做的菜一定很香。”
我也重新打量了那两道菜:“我看不出什么来,我也是靠嗅觉才知道。”
“傻瓜,我一直在厨房里看你做事啊!我看见你给那只鸡那么细心地抹调料,你是用蒸锅,而不是用高压锅,我就知道一定会很棒!”
什么?她一直在背后看我,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以为她至少要三四个小时之后才会来找我?突然,那把仇恨的刀刃又顽强地突破了出来,我活动着指节,意念都集中在第一关节之上,提醒自己,我是一个男人,我有力和强大。她依然是可怕的,她在背后一直死死窥探着我,这根本不是时机的问题,也许她每一分钟都在观察我,也许存在了一年之久,她思考我的时间,比我思考她的时间永远都要多,她的每个动作,每一个词语,都经过了精心的策划和挑选来对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