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上升与下降间的高速电梯(第4/6页)
婚后半年,找房子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反而是我先离开电梯小姐的职务,转到了服务台工作。
在这栋摩天楼里的生活很奇异,好像每天身体都在适应这座大楼携带而来大量的“什么”,我无法说明,刚离开电梯工作,身体仿佛还留在那个上下起伏的密闭车厢里,即使只是上楼回家,一进电梯,我还是习惯地站在电梯小姐的位置,如果有人占据了我的位置,我就会不知所措,甚至会因此在电梯门打开时就决定搭乘下一部电梯。我会假装忘了拿信,跑回大厅的信箱处稍微探看一下,再若无其事走回来,等电梯嘛,是我最擅长的事。
不同于百货公司每个楼层都会开门,这栋大楼看似住了这么多人,有些楼层我倒是不曾见过有人按停,为此,不上班的日子,我还刻意选择在不同时段搭乘电梯(真是中邪了,为了研究这种事跑去搭电梯)。例如十三楼就几乎没见过开合,但我亲自确认过,那个楼层跟其他楼一样,货真价实地电梯门开之后是走道,走道一侧面窗,另一侧则布满了跟我先生家一样的褐色铁门,一层楼至少三十二户住家(我不曾每一楼细算过,但据说格局是差不多的),只能说我与十三楼住户比较无缘,彼此出入的时间甚少重叠。
十四楼到二十楼是最多人停靠的,据说那几楼都是小套房,出租率高。一般人对于超过二十楼有排斥,楼层太低则靠近马路比较吵,但这些规则也并不影响住房率。我先生说:“这里的住房率高达九成五。”因为他日前想投资这楼的房地产,所以做过调查,为此,我也陪他看过许多屋子。
不当电梯小姐之后,我的人生仿佛空出许多时间,服务台虽然工作繁杂,但不再需要久站,我们没有刻意避孕,但也没有怀孕,为了帮助受孕,我开始看中医调身体。
丈夫的同事介绍的无健保神医,在偏远山区,医生为病人看相、不诊脉,会先对你分析一些性格造成的病征,然后施行脊椎敲打治疗。
“你活在往事里,是很沉重的包袱。”医生说。我半信半疑,这种话对谁说来都可信,谁没有些沉重的往事。
“你小时候很漂亮吧。”医生说。“漂亮到近乎邪魔的程度。”他继续说。我看着他,他模样就像个白领上班族,眼镜是无边银色的镜架,非常纤细的线条,镜片后头的眼睛明澈得令人神往。“高中之后你突然发胖,到现在都还饱受复胖的困扰,五官也变得不那么深刻了。”他说,“总之,你无法适应自己变成一个普通人,甚至怀疑着自己随时会变丑。虽然外人眼中看到的你,还是个美女。”医生像陈述某个辗转听来的故事那样,以几句简单的话,说出了我的问题。
我突然落下大量的眼泪。
确实,从小我就长得很漂亮,“漂亮”这件事就像胎记一样印在我的脸上,已成既定事实。从幼儿园开始就不断地被各式各样的人称赞“好漂亮啊!”每天早晚妈妈帮我穿衣梳发辫、父亲开车送我上学,他们也像催眠似的不断对我反复赞美。因为长得漂亮而得到注目、礼遇甚至“骚扰”,成为我生活里不可忽视的一环,为我带来幸运与不幸。
家里三姐弟,大姐与小弟都长得很平凡,父母也是属于不起眼的长相,唯独我一人,甚至在整个家族里,是唯一拥有高挺鼻梁、深邃眼眶、白皙皮肤,以及比同年龄女孩都要高挑的身材。生长在小镇里,作为一个家里开设水电行,拥有一小栋透天厝,家世再平凡不过的少女,却拥有被称为“天使”般的外貌,但除了到处都会被捏脸颊说“好可爱啊!”曾经引发学校男老师情不自禁将我抱在腿上喂我吃苹果,被其他老师撞见,造成类似丑闻一般的怪事,我真正的感觉只有“一定要变得更漂亮,否则会不幸”这样的印象。我的功课一直不好,但总是会有同学帮我做习题、补习,甚至愿意把考卷借我抄写,所以很勉强地读完一般高中。就在上大学那年,我的体重突然在一个暑假增加了十五公斤。
奇怪,从小怎么大吃都不会胖,不会长青春痘,甚至不刷牙也不会蛀牙的完美体质,那年夏天,就像所有好运都用完了似的,我开始变得肥胖、脸上出现恶痘、嘴里不断产生蛀牙,等到离开小镇到城市去读大学时,我已经变成一个“平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