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第2/8页)

“查尔斯,现在好像不是提出请求的时机。”

“也许吧。”他说。在微弱的月光下,我看见他在笑。我不喜欢他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原本希望他背对着我,一直到我们抵达生石灰坑,把事情了结为止。“但我还是想提出来。”他又轻声说道。真叫人抓狂,我听不出他有丝毫的害怕,他的声音比我的稳定得多。“只有一个。”

“是什么?”

“听起来可能有点儿怪,可是威尔基,这几年来我一直有强烈预感,觉得我会死在斯泰普尔赫斯特事故周年纪念日。我能不能伸手进口袋拿表出来看看。”

有必要吗?我头昏脑涨想着。为了打起精神,我出门前喝了几乎平时两倍剂量的鸦片酊,又自行注射两次吗啡,此时我发现这些药物并没有强化我的决心,反倒让我晕头转向、脑袋空空。“好,看吧。不过快点儿。”我勉强回答他。

狄更斯从容地拿出怀表,就着月光看了一下,再慢吞吞又叫人发狂地上紧发条,这才收进口袋。“10点刚过。”他说,“这个时节的夏季薄暮到这时间还没全暗,我们出发得也晚,再过不久就午夜了。你显然只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的死亡原因、地点以及埋尸处,我则是希望能在6月9日离开人世,而非6月8日。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可是这件事对我而言意义重大。”

“你奢望有人来,或有什么事发生,给你机会逃走。”我用陌生的颤抖嗓音说道。

狄更斯只是耸耸肩。“万一有人走进墓园,你还是可以开枪打死我,再钻进海边草丛,溜到在附近等候的马车。”

“他们会找到你的尸体。”我断然说道,“然后你会被葬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

狄更斯笑了。是那种多年来我已经听得太熟悉、轻松自然又极具感染力的爽朗笑声。“亲爱的威尔基,那就是原因吗?是为了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吗?如果我告诉你我在遗嘱里交代我要简单的小型葬礼,能不能消除你的恐惧?无论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或任何地方都不会举办仪式。我规定送葬队伍最多只能有三辆马车,参加葬礼的人不超过那三辆马车所能搭载的数目。”

我砰砰重击的脉搏,现在又加上砰砰重击的头疼,好像试图跟东边远处海浪冲刷拦沙坝的频率同步,不规则的风声却打断了节拍规律。

我说:“不会有送葬队伍。”

“显然不会,”狄更斯说,他又露出让我恼火的淡淡笑容,“那就更应该答应我,算是我们永别前的最后善意。”

“有必要吗?”我终于问了。

“刚刚你说我们俩今晚都要揭开一个谜题。假设我要揭开的谜题是人死后还有什么——如果有的话——那么你的是什么呢?在这个美好夜晚,你想解开什么样的谜团?”

我默不吭声。

“我来猜一猜,”狄更斯说,“你想知道《艾德温·祖德疑案》的结局,也许甚至想知道我的祖德跟你的祖德有什么关联。”

“对。”

他又看看表:“再过九十分钟就午夜了。我带了白兰地随身瓶——听从你的建议,毕尔德听见肯定会吓坏——相信你也带了自己的饮料。不如我们在这里面找个舒适的座位,在塔楼里的钟敲响我的死期之前来一场最后会谈。”

“你以为我会回心转意。”我恶毒地笑了笑。

“说实在话,我完全没有那种念头。我也不确定我希望你改变心意。我非常……厌倦了。但我不反对来一场最后谈话,也不介意趁着夜色喝点白兰地。”

说完,狄更斯转身走开,在附近的石堆里寻找合适的座位。我可以跟他过去,也可以当场射杀他,再拖着他的尸体到几米外的生石灰坑。我本来就不希望把彼此搞得那么狼狈。再者,坦白说,我也想稍坐片刻,等这天旋地转的头昏现象消退。

他选来当椅子的两块平坦墓碑之间有一块约一点二米、更长更宽、适合当矮桌的墓石,让我想到狄更斯在这座墓园里扮演我、爱伦·特南和她母亲的侍者的那一天。

狄更斯征得许可后从外套口袋拿出白兰地随身瓶,放在自己面前的石桌上。我也拿出随身瓶放在面前。我这才想到,当初拿枪指着他的时候,应该先拍拍他的口袋。我知道狄更斯的手枪放在盖德山庄某个抽屉里,他射杀苏丹的那把猎枪也是。狄更斯对我们这趟“神秘出行”的目的毫不诧异,让我怀疑他上马车之前也许身上藏着武器,这也可以解释他那种莫名其妙的不在乎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