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第4/5页)
我听得猛眨眼,赶紧摘下眼镜用湿透的手帕擦镜片,借以掩饰我的反应。
“特南小姐还常去盖德山庄?”我随口问道。
“是啊,这几年她经常来看我们,你弟弟或凯蒂一定告诉过你。话说回来,爱伦到山庄小住的时候刚好都没碰到你,可真怪。不过你向来很忙!”
“的确。”我说。
那么爱伦仍然经常走访盖德山庄,我很意外。我相信狄更斯曾经要他的女儿们发誓不可以对外透露这件事,否则又给社会一个理由避开她们。可是头脑简单的玛丽已经忘记了,或者她以为我还是她父亲的密友,觉得她父亲不会瞒我。
当时我醒悟到,永远没有人能知道狄更斯跟这个女演员之间暧昧关系的真相,包括狄更斯的朋友或家人,甚至在像你们那样的未来时代为狄更斯写传记的人,亲爱的读者。他们当真在法国埋葬了一个孩子吗?就像我在佩卡姆车站听见他们一小段对话所做的猜测?他们如今只是兄妹关系,让往日的情愫——假使他们曾经有那样一段过去——都随风飘逝了吗?或者那份情愫以全新形态重新燃起,即将对外公开,或许日暮西山的狄更斯准备面对一场丢人现眼的离婚官司,然后正式再婚。狄更斯最后能不能在某个女人身上找到他在激情、天真、苦苦追求浪漫情调的生命中始终失之交臂的幸福日子?
我内心那个小说家无比好奇,其余的我一点儿都不在乎。基于过往情谊,我隐约希望狄更斯能在人生中找到那份幸福,其余的我知道狄更斯的人生必须要结束。他必须消失——失踪、走失、删除、消灭、尸骨无存——那些阿谀奉承的乌合之众才没办法将他葬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或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墓园。这是当务之急。
玛丽叽叽喳喳在说着什么——描述某个和她在女王舞会上共舞调情的人——可是马车突然停了,我从挂着一道道雨水的车窗往外看,看见了大理石拱门。
“我陪你走到门口。”说着,我走下车,等着扶这个愚蠢的老处女下车。
“哦,威尔基,”她拉起我的手,“你真是最体贴的男人。”
几天后某个晚上我独自从阿代尔菲剧院走路回家,听见有个人或某种东西在暗巷里对我发出嘶嘶声响。
我停下来转身,举起青铜握把手杖,就像所有绅士夜里受到暴徒威胁时会有的反应。
“柯林斯先生。”窄巷里那个人影嘶嘶有声地说。
是祖德,我心想。我心跳加速,脉搏在我太阳穴里砰砰重击。我全身僵住,没办法跑走,只得用双手紧抓手杖。
那个漆黑形体往巷口走了两步,却没有完全来到灯光下。“柯林斯先生……是我,巴利斯。”他挥手示意我靠过去。
我不肯进巷子去,从那条恶臭暗巷的出入口我看见远处街灯的不规则四边形光线照在那个阴暗身影脸上。同样的尘土、同样的蓬乱胡须、同样的肿胀眼皮底下一双逃亡者游移不定的眼神。幽暗灯光下我只瞥见一眼他的牙齿,看起来似乎蛀掉了。曾经帅气自信魁梧强壮的巴利斯如今变成这个在小巷里对我低语的吓人黑影。
“我以为你死了。”我悄声说。
“我离死不远了,”那个阴暗身影说道,“他们紧追不舍,逼得我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我必须不断逃命。”
“有什么新消息吗?”我问,沉重的手杖随时可以出击。
“祖德和他的爪牙已经敲定对你朋友狄更斯斯斯下手的日子。”他嘶嘶地对我说。即使相隔整整一米,我依然嗅到他的难闻口气。我发现他说话带嘶音应该是缺牙所致。
“什么时候?”
“6月9日。剩下不到三星期了。”
五周年纪念日,我心想。很合理。我问:“你说对他‘下手’是什么意思?杀了他?绑架他?或带他到地底城?”
那个污秽身影耸耸肩。他把破帽子的边缘拉低了些,面孔重新回到阴影里。
我问:“我该怎么做?”
“你可以警告他,”巴利斯粗声粗气地说,“但他无处可躲,没有哪个国家够安全。祖德想做的事没有办不成的。不过也许你可以通知狄更斯,让他把后事交代好。”
我的脉搏依然狂飙:“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不,”巴利斯说,“我没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