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第3/5页)
九万三千英镑。去年一整年跟今年,由于我个人在《黑与白》投下的资金,给费克特的高额借贷,格洛斯特街90号那栋豪宅的经常性修缮(以及那里两名仆人加一名厨子的薪水),慷慨支付马莎的生活费,特别是基于个人医疗用途持续购买的大量鸦片与吗啡,我的财务始终处于困窘状态,正如前一年我写给好朋友雷曼(他答应借我钱)的信里所说:“我竟为艺术赔钱。该死的艺术!”
天气不好,所以那天下午我从威灵顿街搭出租马车回家,途中看见狄更斯长女玛丽冒雨走在河岸街。我马上要求车夫停车,跑到她身边,得知她(到市区吃午餐后准备返回米勒吉伯森宅邸)没带雨具又招不到出租车,只得一个人走回家。我扶她上我的马车,用手杖敲敲车顶,大声告诉车夫:“海德公园5号,大理石拱门对面。”
玛丽身上的雨水滴落椅垫,我给了她两条干净手帕,至少让她擦干脸和双手。我看见她红着眼眶,这才发现她刚刚在哭。马车在车潮中慢慢往北走,她一面擦雨水,一面跟我聊天。那天下午打在马车顶上的雨水似乎特别坚持不懈。
“你人真好,”这个心烦意乱的年轻女子(只是,已经三十二岁的她实在称不上年轻女子)说,“威尔基,你对我们家人一直都很好。”
“以后也会,”我喃喃应道,“毕竟多年来承蒙你们家的善意照顾。”我们上面在雨中驾车的车夫大声吼叫抽动鞭子,但对象不是他自己的可怜马儿,而是横越他面前的运货马车车夫。
玛丽好像没在听我的话。她把湿透的手帕还给我,叹了口气,说道:“几天前我参加了女王的舞会,玩得很开心!气氛很欢乐!父亲原本要陪我去的,到最后却出不了门……”
“但愿不是因为身体出状况。”我说。
“正是,很不幸,正是。他说他的脚——我只是重复他的话,请见谅——痛入骨髓。他每天连跛着走到书桌写作都有困难。”
“玛丽,听你这么说我很焦急。”
“对,对,我们大家也是。女王舞会前一天,有个人来拜访父亲,是个有志从事文学创作的年轻女孩。某个利顿爵爷建议她跟父亲谈谈,顺便介绍她过来。父亲叙述他撰写连载中的《祖德》的愉快心情时,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竟然冒冒失失地问:‘万一您书还没写完就死了呢?’”
“太可恶了。”我咕哝说道。
“对,对。你知道父亲聊天的时候偶尔会露出笑容,眼神却突然聚焦到远处某个地方,当时就是这样,然后他说:‘啊!有时候我也会想到这个问题。’那女孩突然慌乱起来……”
“是该如此。”我说。
“对,对……可是父亲发现他的话害她受窘,又用最亲切的语气轻声告诉她:‘你只能继续写下去,把握仅有的时间’。”
“说得很对,”我说,“在这方面我们作家都有同感。”
玛丽忙乱地动手整理她的帽子,把淋湿的头发和下垂的鬈发拨弄整齐,这段时间我默默思索狄更斯两个女儿的惨淡前途。凯蒂嫁了个病重丈夫,又因为她父母失和外加她自己四处调情等行径,几乎成了伦敦社交圈的弃儿。她言辞过于尖锐,让社交圈人士或可能的婚姻对象都退避三舍。玛丽没有凯蒂那么聪明,但她为了融入社会往往操之过急,结果只挤进社交圈边缘,而且经常卷入恶毒流言,这一切同样导因于她父亲的政治立场、她妹妹的行为举止和她自己的未婚身份。玛丽最后一个可能对象是波希,可是正如去年除夕凯蒂所说,波希娶了个“忸怩作态的小妖精”,放弃了他当狄更斯女婿的最后机会。
“回到盖德山庄以后大家都会很高兴。”玛丽突然说道。她已经抖平发皱的裙子,再把潮湿的上衣蕾丝拉正,弄出点体面模样。
“哦,你们这么快就要离开米勒吉伯森宅邸了吗?我以为租期还没到。”
“租期只到6月1日。父亲急着想回盖德山庄过夏天。家里门窗都打开了,他要我们大家6月2日或3日就回去,全家人开开心心住在一起。到时候他就不太需要再回城里来了,我是指这个夏天。搭火车对父亲来说太折磨了。再者,我们在盖德山庄,爱伦比较方便过来做客。”